青川旧史(1576)

作者:梁语澄 阅读记录

狭路相逢,会于荒原,自然便先后停了。

从高空俯瞰,对峙之处再往西十余里,复州城门正孤凉地耸立。

只差一点点,不多也不少,便是所谓宿命么。阮雪音心中惨然,却知不能轻举妄动,与竞庭歌对视一眼,无声停在大军中央。

那头小八看见慕容峋身边的阮仲,心中有数,至车前禀报顾星朗,然后重新上马,喊话道:“两军对垒,不涉亲眷,主上的意思,先将无关人等送离。”

是中肯之言,更是交换——以阿岩换阮雪音,然后各自东西,送往祁境和苍梧。

慕容峋稍忖,应一声“好”。

兵马让出窄道,阮雪音动身,竞庭歌紧随其后。

两人现身队伍前方、慕容峋身边时,顾星朗亦牵着阿岩下车。

孩子遥遥望见那头,张了张嘴,硬是没喊出一句娘亲爹爹姨母舅舅。

“请。”顾星朗道。

慕容峋便扬手示意,阮仲带着阮雪音并几十人的队伍往这头来。

四名祁国死士同时动身,送阿岩往那头去。小小人儿端端正正踏在无垠荒原间,全然嫡长公主气势。

“阿岩!”朝朝趴在车门边大声。

阿岩回头,也大声:“记住我的话!来找我,或者我来找你!”

“好!阿岩,你自己小心!要小心!”

“你也是!”

两个不到六岁的孩子,如大人生离死别般相互许诺、约定、鼓励,直教场间乌泱泱众人目瞪口呆。

又“小心”什么呢?都是金枝玉叶,保卫呵护之人不计其数。

竞庭歌已然下马,趋前数步,伸手接过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阿岩也紧紧回抱娘亲,许久,很轻地耳畔问:“上官爹爹不回来了么?”

竞庭歌胸中轰然,好半刻,很轻地耳畔答:“嗯。”

清晨的风比夜半更烈。“那我们自己去看他。我陪娘亲去。”

竞庭歌不知女儿晓得多少,为何晓得,是凭零星的幼年记忆还是重逢后大人们的言行。

此刻她无暇探究,可能永远也不会探究,只觉此言,意蕴无穷。“好。”

慕容峋已点了三百兵马,要送母女二人东归。

“苍梧并不周全。”竞庭歌站起来。

是说陆现与上官宴共理国政近四年,如今上官宴身死,陆现一人独大,未必会认他这个主君。

“先不入苍梧。你们去像山等我。”

竞庭歌沉吟,再次蹲下看着女儿。

阿岩立时有所感:“娘亲不同阿岩一起走么?”

竞庭歌一怔,旋即笑:“我怎么生出了这样聪慧的女儿。”

阿岩呆呆的,半晌带些乞求地:“娘亲同阿岩走吧。”

“娘亲还有事要做,等做完——”

“姨父也跟我说上官爹爹有事要做,做完就会来看我。可他不来了,你刚说的,他不会来了!”

竞庭歌错愕,没及问为何唤顾星朗作姨父,因为阿岩说完便哭起来,顷刻间满脸是泪。“好孩子。”她再次揽她入怀,“娘亲绝不骗你。但承诺是一回事,做不做得到是另一回事。娘亲只能向你保证,会尽量做到。”

“我不…”阿岩埋在竞庭歌肩窝,呜呜地哭,“没有什么事比娘亲和阿岩在一起更要紧,娘亲不能不做那些事么…”

竞庭歌终没压住泪意,婆娑着双眼去看慕容峋:“能么?”

放弃这回合,让顾星朗离开,让所有人全身退。

那头阮雪音也已下马,朝朝便跳下车扑过来。母女俩相拥絮语,然后阮雪音将孩子交给阮仲,走向了顾星朗。

“若已出兵,即刻撤回,他会放咱们离开。”她直入正题。

“是个绝佳之机,放弃了,许多年不会再有。”他仿佛料到她会说这话,拒绝得快而彻底。

“你二人若丢性命在今日此地,胜负,统一,都再无意义。”

顾星朗笑摇头,“是对慕容氏没有意义。我死了,大祁还有小漠。”

阮雪音震惊,“你——”

“去吧。现在就走,万无一失,你的噩梦,不会兑现。”

是说她、竞庭歌、两个孩子乃至阮仲会因及时撤离而绝对平安。

也就不可能无人生还。

阮雪音看他片刻,转身走向阮仲,“有劳五哥,护朝朝周全。”

“雪音——”

“我没办法丢下他。”

阮仲并不为这句心伤,许多事情其实一直有答案。“我也没办法丢下你。”

“舅舅先跟朝朝走吧!”却听怀里的孩子忽道。

阮仲和阮雪音俱是一怔,朝朝又道:“放我下去。我还要同他说几句话。”小手指顾星朗。

寒冻的天,裹得粽子似的小人儿,啪嗒啪嗒踩着薄冰的大地跑到祁天子面前,勾勾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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