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609)

“夫子不肯教我读书,说耻于与前朝女相扯上关系。本来我娘为我找了徐大儒,但是徐大儒带着女儿隐居了,不见任何人。

“偶尔遇到相信我娘的,也不断劝说我娘洗清冤屈。可这天下悠悠之口,流言之祸,煽风点火,我们如何洗清这冤屈?

“大魏皇帝召我娘去长安为官,我与我爹都劝她放弃,都说她会被口舌之剑杀死。她笑着和我们说不会,她说她见惯听惯了,总有些事是她需要做的。她想洗清身上的冤,想追查一些真相,想为这个国家做更多的事。

“行善遭恶名,高志遭恨嫉。心血被践踏,真诚遇诽谤。可是无论如何,她还是要做。

“可是她面对的人是林相,她根本没有见到大魏皇帝——众所周知,大魏皇帝一向喜欢太子羡,敬仰太子羡。所以大魏建国后,大魏皇帝要人歌颂太子羡,要戏台上人人夸太子羡。对于女相,大魏皇帝并没有什么喜好。

“但有人有喜好——林相不愿我娘走到长安。”

韦浮眼眸赤红,他终于克制不住,不再笑了:

“其实老师,我以前根本不知道你和我娘在甘州发生过的争执,我不知道我娘是替你背了锅。我以为我娘只是不会当官,只是被人误会,直到我娘死了,我才意识到背后有一桩她不想提的秘密。

“你看,我娘是沉默过的,她是不想与你为敌的。是你畏惧她,不肯放过她。”

他低声喃喃:“行归于周的秘密,让你寝食难安,惧怕任何消息的泄露,对么?”

林承脸色剧烈大变。

此前他不过一脸铁青,此时方见灰白震惊。

他盯紧韦浮,他终于确定韦浮什么都查出来了,韦浮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所有秘密。他不能让韦浮说出一切——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想毁了谁?!”

韦浮笑起来。

韦浮轻声:“我想毁了你们所有人啊。”

林承呼吸急促:“你以为你娘全然无辜?你别忘了,她也是世家女子,你也是世家子弟!你外祖父将你交给我,我将一生心血教给你,不是让你毁了这得之不易的和平局面!

“你要申诉什么?说是我害南国灭亡,却竟罪加于你娘身上?南国早就没有了,你要的公道根本就不存在,没有人可以给你!你说我不该那样对你娘——我可以为之道歉!你可以翻案!

“然后呢?你还能要如何?你还要怪谁?

“怪天下黎民百姓一起用流言杀了你娘吗?在场这些百姓,你问问,有几个没有说过你娘一两句难堪的谈词……你要他们全都以死谢罪吗?”

百姓们这一次反应强烈很多。

先前只是韦浮与林相的私事,如今韦浮与他们为敌。百姓中发出吵闹声,在晏倾身前炸开——

“我、我只是在街头和人讨论过两句罢了,是大家都说女相叛国,又不是我说的。这也能怪我?”

“你怎么就能说女相完全没有做过对不起南国的事?你只是女相的儿子,就是女相站在这里,我看她也不敢说自己一点私心都没有吧。”

“不是说林相派人杀的女相吗?那我就说过几句流言,这也害不死人啊。哪有舆论能杀死人的啊。”

林承目的得逞,嘴角挂起一抹嘲弄的笑。

徐清圆听得气愤不住,她本觉得韦浮再如何也不该布下此局,但她此时竟完全理解韦浮。她想替他辩解,想替他挡住那些诸人心的口舌,韦浮自己已经慢慢回头,面向身后所有百姓。

韦浮直面他们,幽寂若鬼,森然的目光,让多舌之人怯怯闭嘴。

乔叔跪在地上偷偷抹眼泪,他就知道,没有人能理解他们;他早就知道,他们哪里斗得过林承。

韦浮看着百姓,缓缓问:“舆论杀不死人么?那你们为何用舆论来定罪?行诏筹为什么能流行起来,为什么我轻而易举就能利用你们对付林相——承认吧,卑劣恶心,愚蠢无知,不是罪,胜却罪。”

人头攒动,百姓中有人不服气,可面对这样的京兆府少尹,他们只能嘀咕对方口齿厉害、自己说不过。

也有百姓沉默下来,反省自己昔日是不是说过女相的事,是否搬弄过更多的伤害他人的是非。

韦浮抬头,看到大理寺公堂正堂挂着一幅獬豸的帷幕,帷幕之上“公明廉威”的匾牌,赫赫威严。韦浮与这块匾牌对峙,他想要的公正,他必须靠自己挣回来。

韦浮轻声:“露珠儿。”

徐清圆应他一声,她一步步走向他,站到他身后。

他并不看她,眼睛看到的是茫茫人海。

他说:“罪恶和朝政斗争挂钩,是不是更恶心了啊?”

徐清圆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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