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如璋(254)

作者:十九同尘 阅读记录

楚姜恍然大悟,周朝的吏与官,是有着明显区别的,倘以郡吏入仕,身后若无家族,升迁难矣,难怪诸世家对此没有抗议之言,又是天子自称狂喜之举,稍有眼色的便不会去扫天子的兴。

况且书生们若是回乡,靠着才学也并非不能做个郡吏,故而那榜上的也未必个个都要去太学里虚废三年光阴。

不过又有一念自她心头闪过,她看向楚崧,果见他神色并不如语气那般轻松,遂轻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陛下此举,可是在为寒门开路?”

楚崧这才点点头,开口便叫楚姜震撼。

“那吴厝的答卷,在前头几轮阅卷里被刷出了两千名外,最后呈到我与你左叔父眼前的,只有一千份定好位次的,然而陛下竟于深夜前往,玩笑般地从那刷下去的两千多份答卷里随手抽了几份,其中便有这吴厝的。”

回忆起天子当时的笑,楚崧犹觉心惊。

夜烛阑珊,残灯昏处,笔墨堆叠。

天子立于那些被黜落的卷册处,抽出的那几页,仿似自泥垢里翻洗出的新芽。

“伯安,稚远,朕瞧着这一个颍州吴子善,答得也不差,怎么落在了这里来。”

天子俯身执卷,论对指点,这是自立太学以来,开天辟地头一回。

除楚崧与左融外,殿中人皆噤若寒蝉。

终究是楚崧站出来自认疏漏,叫众人将三千多份再审再阅,方有了今日这榜上的一千人,那吴厝,便在甲等第八名。

阁中一时静默,楚姜脚下轻动,只觉膝下一软,跌在了一边的栏杆上。

终究是,南齐故事,成了儆戒。

楚崧观她此态,心中微叹,“明璋,不足惧矣。”

楚姜扶着栏杆坐下,“只是绵雨惹生青苔,脚下湿滑。”

然而此句终了,她还是承认道:“加之,女儿心中也有惧意。”

昔日短寿之征不令她惧怕,匪众胁逼未令她胆怯,如今不过是天子欲为寒门开路,却叫她仓惶至此。

楚崧忽觉他这女儿才是世族政客该有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说明她已经想到了此事的归终,寒门若立,则世家门阀衰微。

然而他却笑问:“明璋,君子有中和之道,捭阖豫审世间变化,预卜吉凶,你以为此事,便能致使世族末路吗?”

楚姜观他仍旧云淡风轻,神情松动,不觉摇头,“一朝寒门起,一夕豪族立。”

崛起的寒门,总会成为新的豪族,这是必然。

可是她的担忧却并非此处,而是由虞氏想到了楚氏。

她叹道:“然而若似昔日南齐,一但风教薄,士无德,门阀立于皇权之上,便纵无外敌,终将谱录废。”

楚崧抚掌,指着宫廷方向,“自陛下即位以来,灭南齐,抚北境,天下咸宁。前魏王乱,手下将士大多只效陛下,各族虽皆有儿郎驻守北境,所任俱将官,无有低微之职,而自先帝以来,望族子弟多自矜文雅,鄙薄武事,即便从军,亦向往宫廷,连你伯父当年,前往北境时也并不情愿,若推论一二,你舅舅手下三十万大军,乃至北境二十万将士,是效陛下,还是效将帅?再论文治,郡吏之中,庶族渐多。”

他声音渐缓,楚姜也明悟过来,“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①却动松柏,憾高城,冲陵激水,梢杀林莽。”

若无提醒,她也以为不过郡吏、低微武士而已,几无升迁之望,最多终身碌碌。

又想起来曾有人赞颂她舅舅乃世家俊彦,却能屈志戎旅,从那时候起,军中寒士便已经势众了。

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累土。②

天下起于黎民,疆域分于州郡。

郡吏点籍账,治文书,上见府君,下理百姓,这般亦官亦民的存在,一旦成万千之众,如何不比朝官更有影响力?

武士御侮戡乱,外御敌,内固天家,总有军功可搏,渐至显达。

这是皇家的手段,似春雨细腻,润物无声。

若不是这回太学试一次多取了七百名,恐怕也无人有心去想那些郡吏、士兵是庶族还是世族,这一回,便是提醒了。

楚崧看她神情变幻,即知她明白了天子的用心,便又说回了他开头那句,“君子捭阖,豫审世间变化,明璋,我朝不会成为第二个南齐,为父身为臣子,得遇如此明君,必忠君以报,而为家族计,却不能抛舍家族,故此,何以计?”

楚姜眼中浮现一抹异色,迎着父亲期待的眼神,她心神渐定,缓缓道:“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楚氏百年,所为不过逆风戢翼,顺势扬帆,而今世族不能挟皇权,陛下欲为,便是大势去处,楚氏便该顺势而为,既是忠君,亦为家族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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