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23)

吴郡向来田产富饶,鱼米之乡。

不比北方多灾多难的农夫,这里附庸士族的佃户虽也是日出而起,日落而息,严寒酷暑。却是不愁吃饱穿暖的,甚至犹有些盈余。

在这种情况下,佃户强盗的念头稍稍都不会有。

自耕农遇上天灾疾病顶不过去,将田产卖给士族变为佃户和雇农,也都能熬下去。谢幼安眼光扫过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祝大哥,他们是士族,真的也要……”抢完庶族身上钱财后,另外三人向这儿靠来。他们是第一次打劫,显然还不明白,他们的头头,目标一开始便是士族。

谢幼安不说话。

陆恒皱眉,只是道:“灾荒已经如此严重了么?”

“郎君身为士族,自然不屑关心此等俗事。然蚁蝼再低微,也都是想要活命的。”大汉不再和陆恒说话。他眼睛掠着谢幼安,粗声道:“小娘子不肯割爱,某便只能硬抢了。”

“足下还是不要动手为好。”陆恒目视前方,道:“官府差役到了,诸位自行逃去吧。”

远处的确见来了几位军士。

原来是那几位原来是佃户出身,第一次打劫,拿了钱财后,心软放了他们离去了。天灾的时候,哪怕几个铜板,庶族亦吃亏不起,当下跑去报了官,还特意强调了有士族受难。

衙门官员一听有士族受难,当下快马加鞭派了军士前来。

那大汉脸色一变,涨红的脸透着青色。目光望着身边一张张老实巴交,懊丧惧怕的脸,满腔怒火便也发不出了。

“走!”他大手一挥,二十几个拿着斧头的庶民贼寇,便跟着他从旁边的山坡树林逃窜,很快不见踪迹。

“不知阁下可有受惊?”军士很快上前,行礼后道,“某等来迟,望恕罪。敢问那些贼人逃去了哪里?”

“从山坡那儿逃离了去。”陆恒指了指方向。

那军士见陆恒和谢幼安无恙,便又行了一礼。众人骑马追去,余下的庶民不管有没有拿回钱财,也都只能三三两两离开。

此地很快又只剩他们两人。

“幼安……”陆恒刚想说什么,猛然间脸色大变。只见身后本来清澈的溪流极快变得浑浊,水面浮着一层白沫。陆恒当机立断,抓着谢幼安的手,猛然地跑向斜坡之上。

他来不及解释什么,左手拉着谢幼安,右手扶着坡上树木借力。耳旁此刻传来一阵轰鸣声,陆恒急道:“幼安,快上去!”

谢幼安虽不明所以,但在陆恒拉着她手跑的那刻,也全力在跟着他往上爬。

一阵大的不可思议的风猛然刮过,谢幼安眼睛被风吹得生疼,两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发髻被吹得散乱。不是陆恒死死抓着她,她几乎被风带落斜坡。抿唇勉强眯起眼,她右手和陆恒一样扒着树枝,借力而上。

直到两人爬到小坡顶,谢幼安站定身微松了口气,再回头望去,瞳孔骤然一缩。

方才的大岩石早已不见,疯涨的水位将他们站着的山坡都掩住了一半。

潺潺而下的山泉,化为汹涌的瀑布,毫不留情地冲刷下来,残枝断木随着白沫飘荡水面上,又很快被冲走。

风依旧呼呼的吹着。谢幼安心想,若是陆恒反应慢一会儿,他们两人依旧站在岸边上,一定会猝不及防地被滚滚洪流冲下悬崖。

死无全尸,也再正常不过了。

谢幼安看了一眼陆恒,心里微松了口气。山顶之上风没有那么夸张,衣裙还是随风飘着。站定之后,面前微风高处,底下洪波汹涌,别样惊心动魄的景。

奇怪的是,她倒没有什么恐惧的情绪,一直没什么不安,不管是小舟遇上浪涛,或岸边遇上贼人,还是方才差点便被山洪卷下悬崖。

仿佛她确信自己安全似的。

为什么呢,谢幼安心里想,大概是因为陆恒在。

“幼安,害怕吗?”爬上山坡的时候,树枝刮花了她的水红襦裙,弄脏了翩翩长袖。发丝也被风刮的散乱,陆恒手中轻触她的脸颊,试了试早已风干的一点泪痕,轻声地对她说,“对不起。”

谢幼安眸子微微睁大,直视她面前这个男子。

他微垂着眼,眸子里酝酿着浓浓歉意,微抿着唇,语气轻柔而内疚地——在向她道歉。

他愧疚让她遇险,仿佛这场意外是他所造成似的。

忍不住弯了弯唇,她俯身忽然抱住了他,靠在他被树枝上挂着的水打湿的胸膛上,语气有些恹恹地,又像在撒娇,道:“这件衣裳是我最喜欢的,怎么办?”

陆恒想要推开她,双手无措了一会儿,又只轻轻拥着她,无奈地笑了,“我身上甚脏。”

“我的衣裳也脏了,怎么办,嗯?”谢幼安揶揄他,笑道:“要不你给我做件一模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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