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4)

谢幼安笑道:“想那么多作甚,自顾玩乐尽兴便可。”

“谢姊姊所言极是。”

士族皆临水而坐,在上流放下一个极轻酒杯,木盘托着小酒杯顺着流水缓缓而下。水渠两旁的人物大多盛装出席,江风拂过,双袖轻动,气度不凡。

这是第一杯酒,众人无不含笑望着面前飘过的酒杯,眼里或有期待。修禊礼本是“除恶之祭”,第一杯无论流到谁面前,伸手接过,赋诗取头彩总是极好的。

桃花梨花散落下各色花瓣飞扬,落入青青草地上。林子不时有娇娇莺啼,大丛迎春花依傍着水渠,流水中漂浮着花瓣。□□带来的妙景,桃花源也不过于此。

酒杯顺着弯曲溪水磕绊流下,在又一弯处被石块卡下,酒杯面前跪坐着的黄衫男子,当下喜形于色。伸手拿起酒杯饮下,起身说道:“仆不才,愿作一首春景之诗,以添雅兴。”

仆是谦称,不代表他地位低下。

那士人小走了几步,口中喃喃片刻,笑着吟道:“蹁跹舞蝶春芳意,西溪流水黄莺啼。近岁好道南山居,夜来留醉梦阮咸。”

“郎君的诗果真随性,颇为风流。”

“此诗甚有新意,崔郎君看样子甚喜阮咸?”当下有人哈哈大笑,附和起来。他作的诗不算绝妙,但一来所述皆是眼前景色,作诗只短短半刻。二来是诗中之意,想睡在南山修道,夜里喝醉梦中找阮咸。

这两句颇有晋人士族风流之性。

酒杯顺着溪水继续缓缓流下,从谢幼安眼前停下打转,慢慢险险地划过——停在了王齐玥面前。

王齐玥眼眸微瞪,心中极为惊愕。

但她很快伸手一举,喝尽杯中酒。

待喝完了酒,她此时也调适好了心情,脸上扬起一抹庆幸笑意。王齐玥站起身微拢衣裳,朗声诵出她早已背好的诗。真要她当初赋诗,这个只知玩乐的王家女郎可做不出来。

王家长辈还未言语,萧家便有人喝彩道:“此诗颇有深意,女郎年纪小小却才艺过人,甚好,甚好。”

王齐玥被夸得心中得意非凡,却知不能喜形于色,敛容复又跪坐下。

酒杯在王齐玥这儿再次流下,复又有华裳士族站起举杯饮酒,赋诗一首。这样一轮轮的水渠流觞,慢慢有丝竹之声传来。众人望去,穿着玄衣大袍的萧家人,闭目吹奏着玉箫。

旁边与他交好的朋友见了,忙命仆从去拿一把焦尾琴,预备合曲。

萧声伴着琴音,高高低低相应相伴。

奏得一曲《广陵散》悦耳如仙乐,教水渠旁的人细细聆听不时颔首。两人皆是极擅乐器之人,曲罢又奏了一首《高山流水》。既有仙乐相伴,水渠流觞便愈加愉悦尽兴。

当下有人拿出宣纸提笔挥毫,有心仿一仿先人王羲之,也作下什么“兰亭集序”。

仆从将各种珍馐美味奉上,南边洞庭山里的橘,北边滨湖底的鱼,甚至大漠里肥厚的骆驼肉,烤的金黄幼嫩的鹿肉,应接不暇而上。

衣衫华丽的士族却也见惯了这些,笑着喝着酒水或品茶,夹了一大块牛肉也只食一口便放下。

水渠旁千朵万朵的花把树枝压弯,江风阵阵。

远处女郎们浓妆淡抹穿着簇新春衫。春光照耀,显得面庞白皙光滑,翠绿发饰垂在秀发鬓角,绣罗衣裳照暮春,嬉戏打闹作诗吟诵,仆从跟随。

宾客尽欢,却不知此刻陆恒浴血的北方,已经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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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清 (修)

待天空飘来细雨,宴席方才散去,谢幼安拜别了一干长辈。牛车辘辘,向乌衣巷驶去。细细雨丝将朱雀桥笼在薄雾下,落叶萧萧,往来士族大多戴着漆纱笼冠,双袖翩翩,步履从容。

等甘棠挽起轿帘,便见母亲身边的妫妪微垂着首相迎,细葛长袖青袍下的身形极为瘦削。

“女郎,主母等候多时了。”

谢幼安笑道:“修禊礼结束的太晚了些。”

薄薄云层悄然飘远,金色光芒照耀下来。小雨初歇,清风拂面带着淡淡湿意,很是惬意。耀灵收起了纸伞,和甘棠并排跟在谢幼安身后。

在一处能俯视众人的亭台上,谢夫人萧氏身着对襟梨白衫裙,裙长曳地,身姿绰约。背对着谢幼安,俯望着整个乌衣巷来往的人。

直到听到谢幼安的请安声,这才缓缓转过身来。

周围一切仿佛都为此黯然失色。她细长高挑的远山眉下,漆黑眸子犹如星辰。翩翩双袖垂下,足蹬木屐,气质宛如悠然舒展的高云般,数不尽的蕴藉风流。

曾经的士族第一名媛,岁月仿佛将她遗忘,不曾在那张动人的脸上留下沧桑痕迹。谢夫人与谢幼安站在一起,硬是把自己女儿比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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