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行(94)

陆纳独子早殁,陆恒远在北边战场,只有一弟子充作子嗣为送行。

望着一张张陌生的脸,不知真情假意的哭,谢幼安想到当年的约定,也不知老人家临走之际,最爱的棋是否达到了一品。

谢幼安心中堵的慌,就算撇开陆恒和利益上的关系。她对这个年长的老者,本身也颇有敬爱之意,哪怕是高寿喜丧,她到底还欠了一局棋。

人走如灯灭,围在棺前哭上一阵便可收声,人人脸上垂着唇角哀色。上午祭奠之礼结束,高寿喜丧是要摆宴的,往来祭奠之人众多。

她和谢混作为远来吊唁之客,随着诸位宾客用了午饭,谢幼安低声对谢混道:“阿兄,我想去别处走走,傍晚再回驿馆。”

谢混犹豫了下,念及眼前这个堂妹是颇能闯祸的,本想让自己的侍卫也跟着。再三思量还是作罢了,他道:“别走的太远,记得带上护卫。”

她应下后,径直离开了陆府。

谢幼安带着耀灵和一干侍卫,兜兜转转许久,方才找到了一处僻静山脉。这是个很没名气的小山峦,若非她记忆力不错,怕是怎样也找到的。

山脚下树木翠绿,映着水光的花朵显得格外娇艳,云雾缭绕之中,能看见若隐若现的房屋。她让牛车随着侍卫留下。

谢幼安和耀灵徒步往里走,离那整洁房屋越近,她走得越从容。同时低声嘱咐耀灵道:“隐士大多脾气不好,无论结果怎样,你等会儿不要说话。”

耀灵性子泼辣,生气之后口无遮拦的,还是少言为妙。

她委委屈屈地点头。两人走到房屋前,见竟有一童子坐在门前,一手支颐打着瞌睡,模样□□岁的样子,见她们走进这才起身,好奇地看这不速之客。

“请问先生可在屋中?”

“在呢。”童子答完,有问道:“女郎有何吩咐?”

“久仰慕名而来,想与先生论事,可否通报一声。”

那童子颔首,道:“女郎且稍后。”

不到一刻,那童子返回来,道:“我家先生病了,不见客。”

耀灵闻言望了眼谢幼安,她笑了笑,道:“那我只好改日再来,请将此书信转与先生。妾身陈郡谢氏。”她从袖子里拿出书信,童子好奇地双手接过。

还不待她们转身离开,内院便有鼓瑟之声传来。悠扬悦耳的曲调,仿佛能窥见弹琴之人的精神。屋中之人,明摆着是告诉谢幼安,我没得病,就是不想见你们。

那童子呐呐低头,说了句,“定然转交给先生。”便躲进了屋,关上了门。

谢幼安怔怔看着面前的门,还是第一次吃这种闭门羹。耀灵瞧了她一眼,小声地道:“明日那位先生会见女郎吗?”

明日之后,她们便要回建康了。

“若他读了那封信,会见我的。”谢幼安笃定地道。

她此刻定然不会知道,在这扇门关上那刻,也就注定了她此行无果。也为她日后一路逆风逆水的失势,从此起了个头。

翌日阳光初盛,金芒从枝桠透出,褐色泥土投下斑驳光影。也有黄鹂躲在葳蕤树木里,发出娇娇清脆啼叫声。那童子在门前似久立,看见她们走来,便施了一礼。

谢幼安却隐约预感到不顺,她望着童子身后紧闭的门,问道:“先生可能见客了?”

“吾隐居于此山,从此不问世间杀伐,只愿苟全性命,女郎找错了人。”童子很快说完,又道:“这是我家先生的话。”

她思索了一下,道:“我只想拜访下先生,玄辩论道一番,还望先生能见我。”

童子迟疑地看了眼身后,道:“待仆再去问问我家先生。”

他话还未落,门内便有人出言道:“童儿不必辛苦,将客送走后再进屋吧。”那童子无奈地看着谢幼安。她的信中只字未提北伐,这老先生却说不问世间杀伐,她可不信这是无意之言,

分明还是在意着朝中大事的。

“先生隐居数载,可能不知吴郡陆使君卒了。”谢幼安明知对方看不见,仍旧行了一礼,道:“三吴大族一乱,北伐无力,此正是先生出山之际,以安天下之民。”

“好大一重帽子。”门后之人淡淡地道,“小娘子巧舌如簧,玄辩吾怕是说不过你。吾认输亦可,哪里来的哪里归罢。”

童子也劝说道:“我家先生话既说出口,是不会变的,女郎还是回去吧。”

话已至此,好言软语已无用,谢幼安便挺直背脊,冷冷地道:“先生既有国士之才,为何龟缩于此,若是一心隐于山水间,我自不必多言。那先生又为何对天下大事了如指掌,心中分明是放不下。”

“且退去吧,不必白费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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