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花事记/掖庭宫花事(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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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的案子远没有楚邹初时以为的简单。

江南织造上的生意,在隆丰皇帝时期一直没有起色,父皇上位后一定限度内放松了海禁,同时鼓励朝贡通商。虽在最初时候遭到一些老派重臣的反对,但这些年俨然有了许多看景。各衙门把账面做得十分缜密,若非是恰得了曹碧涵父亲私藏的账本,此次的案子恐怕也浮不出水面。

曹奎胜做账时应是同时做了两份,虚账交与上头应付差事,真的留下来以防万一。曹碧涵手中的这本,每页上只有三列数字与姓名偏旁,冯琛靠半猜测半推断的,带着几个户部亲信,调了工部、兵部等各部账本,按着明面上的收支去向一一比对,到底这些天过去查出来不少猫腻。

把笔录交给楚邹过目,楚邹面上肃静翻阅,心中却是震惊与悸动。悸动的是一个隐匿的要案即将被挖出根髓,震惊却是一个小小织造上的弯道竟也这样多。中饱私囊之事官场上自古皆有,只没想到在父皇不动声色的严政下依然能这般存在。身为王朝的皇储,又岂能坐视之而不顾?

但那扣下来的二个官员百般托辞抵赖,死活就是不肯松口。眼看着九月底就是织造府向洋商交货之日,已无甚时间拖延。楚邹便叫冯琛统算账目,预备中秋过后即将此案向父皇上表、定夺。曹碧涵父亲的那本账簿,是此案最原始的证据,届时父皇必定还要面见她,这个时候岂是能走得了的么?

雕西番莲六扇落地屏风前,适才从圣济殿议事回来的楚邹,容色沉沉地坐在膳桌前不语。一缕轻风掠过他抵在桌面的青黄蓝三褶袖摆,带起初秋的微凉。那膳桌上的菜粥与小点早已经冷却,碗盘却未被退下,是楚邹早上特意叫留着的。

小麟子站在他的扶手椅旁,乖觉地倚着他肩侧,清柔呼吸莫名叫人黏乎。楚邹可不是为了与她黏乎,冷哼道:“你自己吃吃看,这都是些什么?”

那碗盘里摆着啥,炸得半黄不酥的春卷儿,稀得可见汤水的粥汁儿,绿菜叶子也拌黄了,挑起来除了咸味便寡淡无色。

小麟子瞥一眼,自己也不想看:“御膳房里缺调味儿了,没给放,菜叶子就腌黄了。”

眼睛左顾右盼的,俨然还是一副消极怠工的模样。

楚邹捺着一口气:“也没油、没柴、没米了么?春卷儿炸不熟,里头的菜帮子有拇指粗,粥汁儿舍不得下米……这仗还没开打,我泱泱大奕连皇廷都吃紧了么?”

小麟子诚恳地点点头:“是。昨儿夜里窜了只大耗子,耗子尾巴把油瓶子给扫歪了。刀也钝了,切不好菜帮子,把奴才的手指头也切伤了。”

她说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小食指。她的手指头粉嫩纤细,一点不像男孩儿该有的骨架。还真有一道小小的口子,只那口子睫毛细,不细看根本看不清,谁晓得是被甚么纸片子划了。

“啪!”

楚邹面无表情听完,终是没忍住积攒多日的愠怒,修长指骨抓起银筷又顿地一散:“既是如此,那这份差事便省了吧。不过从宫外带进来个丫头,你一个奴才何来恁大个脸面,竟敢背着你主子爷赶她走?我东宫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偏殿里的杂货褥子,下午就给你爷挪走。打今儿起别在你爷跟前晃眼儿了。”

说着便把被她压着的袖摆扯回来,少年清隽的身姿只是端详地坐着,挑着冷眼不看人。

东宫太子打小学了万岁爷,待人不近不疏,更甚少对谁人动怒。小麟子措不及防他的狠冽,被扯得晃了一晃,不自禁攀住他的手腕。楚邹一甩又将她丢开。

晌午的天花藻井下阴凉无声,殿内就他二个人。青灰白的地砖石似人的心肠冷硬,那窗缝眼儿半开,听见外头廊下“唏唏”地洗刷声,是小碧伢在韵律地搓衣裳。小麟子早先只是低着头站着,后来就弯起小手儿抹起了眼泪。

抹得那般安静,就看见她忽而这只手上来,忽而那只手又下去。楚邹没想到她竟会哭,先头只当她眼里头进了灰,后来冷不丁睇一眼,这才看到地砖上的滴滴答答。

那纤净的手背拭得可狠,擦着眼眶儿边上一片红,她也不知道痛么。但楚邹却不想去安慰。

打小小就对她的哭毫无奈何。甚少哭,一哭起来就没玩没了,那乾西四所里被她哭得天崩地裂。他那时也鸷拗,见她哭,偏就挺尸一般地狠跳,为的是麻木心底里被她哭的那乱麻一团。

楚邹就烦躁起来,低叱道:“说话,不说便给你爷出去。”

他不出声倒好,一出声那被连日藐视的委屈顿时上涌,抹得更厉害了。

步子却是顿在他的身旁,一步也不舍得先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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