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嫁作商人妇(244)

梅孝奕不说话。他与阿廷的情义,与这个阴霾的老宅并无关系……或是因着某种同病相怜的情愫,也或是因着梅孝廷那颗纯挚无杂的心,不融于世,却在他病瘫的少年时期带给他诸多回忆。

晚春又插嘴:“包养了个戏子,长得与庚家三奶奶可像。当红的角儿,听说还在她娘生前同一家戏园子里唱,哪里舍得回来。”一边说,一边捂嘴嗤嗤地笑。

“咳咳咳咳——”后院传来女人断断续续咳嗽的声音。

老太太叫晚春闭上嘴吃饭,又问叶氏:“现在怎样了,大夫怎么说?”

叶氏舀着汤勺,听说儿子在京城竟主动好了个女人,那眉间眼色对张锦熙的忧虑便已经很淡了:“还是不好,早上又打听孝廷回不回来,我骗她说快了快了,就又沉沉睡过去……人瘦成一把骨头,真怕是拖不了多长时日。张家老爷那边问起来,老太太怕是要先准备好说辞。”

啧啧啧,这吃人命的坑啊。晚春听得脊背飕飕凉,讽弄地勾了勾嘴角,得,在没被它吃掉之前,还是多揩它点油水,该吃吃该喝喝,命是自己的……

正要再夹一块肉,胃里忽然酸水汹涌,“呜——”一声连忙冲去了天井下。

老太太看着晚春尖圆的屁股,阴幽幽地吞吐着烟雾:“也不知道是真怀上了,还是看见庚家的小狼崽,故意在这里装身子讨好人……该去请个大夫来看看。”

周氏正在经文中昏昏蒙蒙,闻言蓦地睁开眼睛,眸光亮亮的,说了声“诶”。

……

傍晚忽而下来一场阵雨,天井下湿气阴凉。魏老大夫把脉,久久地起身打了一拱:“恭喜恭喜,小太太已有二个月身孕。”

他的声音苍老持重,笔峰游走在黄纸上写下药方,整个屋堂下的人们便跟着那黄纸变了神色。

各自怀着各自的心思。

晚春很紧张,手捂着少腹看侧座上清白无色的大少爷,惴惴慌乱。

老太太审视晚春,看起来不像是装的,容色便稍有和缓。拖长声音,对叶氏吩咐道:“从今往后,只要不是太过的,她想吃什么就安排厨房给她做什么。”

“诶,好好。这大喜的事儿,回头我就叫蒋妈妈传话下去。”叶氏眼里涩涩的,皮笑肉不笑地睇了晚春肚子一眼……想不到最后倒叫他大方沾了先。

晚春听老太太如此,顿时暗松了口气。立刻也就娇贵起来,说好饿了,想吃酸点儿的。

酸儿辣女。周氏念了声阿弥陀佛,对着晚春的神色暖了点,转身让老妈子下去弄。又叫晚春今天起要和孝奕分房睡,另外在隔壁再置一张床。难得的话多起来。

“好,我让汉生去安排。”梅孝奕淡淡颔首应允,清瘦英姿端坐在八仙椅上,眼中看不出甚么波澜。

汉生从魏老大夫说晚春怀孕起,便一直低着头站在阴影里。此刻闻言抬起头来,眼睛里都是亮光,对梅孝奕很是哈了几个躬:“诶,诶,好好,大少爷,我这就去给您安排。”

“等一等。”老太太看着汉生少见紧促的步子,哑声叫住他。

汉生的心猛地又提起来,他如今已经是个男人了,在南洋晒得黑,脸庞轮廓硬起来,不像去年时候清白俊秀了。

老太太说:“把那个烟座也去掉吧,不戒掉怕生出来的是个残废。今后都不许抽。”

“诶……是。”汉生顿时舒了口气,感觉脚底下都被抽走了一缕魂。

……

阵雨拢来的乌云还未散去,后院厢房里昏昏暗暗。

汉生无声地摞着被褥,见晚春懒散地弓着身子,依旧蜷在榻上吞云吐雾。大手便把她银烟杆握住,晚春舍不得、紧攥着不肯放,汉生一用力拽走了。

晚春其实是瞧不起汉生的,但她知道他这会儿很兴奋,因为生下来的骨肉随的是梅家的姓,大少爷腿不好、指不定早死,将来那孩子还能分到梅家的一份薄产。

“西索——”梅孝奕着一袭玉青绸袍,只是端坐在桌边翻书,并不理会二人手上动作来去。

汉生掩门出去,屋梁下只余了二人,静悄悄的,也像他周身散发出的森冷阴气,叫人骨髓里生凉。

晚春看着梅孝奕雅俊的侧脸,又摸摸尚未隆起的少腹,心底里瑟瑟发慌。

她最是知道这个男人的手段了,要不然那些人怎么会叫他“鬼手罗刹”。

晚春想起秀荷三个肉儿一样粉嘟嘟的小奶娃,鼓起勇气道:“……我也想通了,我不要你家的财产,也不管你今后再娶谁进门。你让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以后什么都不和人争。你暗地里做得那些事,我也烂在肚子里……死了都不说。”

紧咬着下唇,等梅孝奕反应,梅孝奕却半天不应。晚春知道过了傍晚他的腿又开始犯病了,那苍白的俊颜昭示着他此刻隐忍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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