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132)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隔着稀薄的黎明,他把她睇一眼,这才是他认识的她,刚硬、好强、冷静。詹盛言陡地感到了一阵难言的软弱,“我该从哪里讲起?”

白凤等了一等,就赤足下床去。她回来时,带回了大半瓶俄罗斯烈酒。她站去他两腿间,拔开了瓶塞子,把酒瓶直沉到他鼻子前,“就从这儿吧。”

詹盛言坐在那儿仰起头瞧瞧她,笑了。他把一条胳膊搂住她腰肢,另一手就接过了瓶子大口鲸吞。

顷刻间,一声颤抖的长吟就滚出他喉底。詹盛言的手掌一路滑上白凤的背脊,合身拢过她。他把脸埋进她丰柔的胸前沉溺了一会儿,须臾抬起脸,原本消沉黯淡的双眼已如煤火般熠熠生辉。

白凤望着他的样子也笑起来,她爱抚着他的面颊和头发,眸子里荡漾着无限柔情,“先告诉我,她美吗?”

詹盛言大笑,“你们女人哪!”他轻将她推开一臂远,摁着她重新在床边坐定,又饮了一口酒道,“美。”

“比我还美?”

“女子之美原有千万种,你们俩都是一貌倾城,但却又全然不同,”他斟酌着徐徐道,“你的美,是叫男人情不自禁就解开钱袋子,巴不得用世上最昂贵的一切去装点你。她的美则是——全无一丝的烟火气,简直叫人尽忘俗世的靡丽繁华,她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白凤笑着摇摇头,“你们男人哪。”随之她就将指尖牵住他淡墨色的袖边,“爷,你讲吧。”

詹盛言将右手上的黑璋骨扳指在唇上一擦,转目于张挂在床头的一幅凤栖梧桐顾绣画,目光逐渐飘远,“我想到该从哪里讲起了……”

时光的密道阒然开启,詹盛言的脸容——他那遍阅生死与人心的成熟脸容开始消融、变形、回退,在飞速交织的光影间一直回退到彼端——

一副锋芒毕露的好眉眼,一个十七岁的热血青年。

第二十二章 《万艳书 上册》(22)

空离觞

青年人抬起脸,直视自己的父亲。

“父亲,你说什么?”

父亲说:“镇抚使白承如那王八羔子竟发动了六科十三道言官一同上本弹劾,诬告你我父子拥兵谋反。一旦罪名坐实,你就再也走不了了。”

詹盛言说:“我不走,白屠夫是我得罪的,有什么叫他冲我来。”

父亲给了他一巴掌,又捧住他的脸说:“好儿子,你忘了大巫女为何给你改名字了?”

大巫女名为“丽渊”,原是朝鲜国星宿厅[81]的巫女长。所谓“星宿厅”,乃是为国家祈恩避灾的巫术官厅,由国巫主宰。然而李朝以儒家立国,儒生大臣们一直激烈冲击着这一巫术机构,终致星宿厅被革除,厅中的老年巫女被处死,年轻巫女则被配给官员为妾婢。巫女长丽渊曾对王室立有大功,国王深悯其情,恰逢其时朝中选献美女为中国的皇帝充掖后庭,他便使丽渊乔装成女仆随同这一批贡女远赴北京躲避迫害,而丽渊所服侍的主人就是日后的静贵皇太妃。太妃薨逝后,丽渊便接着服侍太妃的女儿大长公主——詹盛言的母亲。

在詹盛言看来,丽渊与母亲身边那一大堆普通的婆子丫鬟没什么区别,如果非说有,那就是丽渊特别的寡言少语。但每当她开口,母亲总是会屏息谛听,因为丽渊常常能道出还未发生的事件,十次中有八次她的话都会得到应验。而

丽渊所做的第一个与詹盛言有关的预言,就是说他本不该存在——她推算出詹氏夫妇注定命中无子。果然,母亲在生下詹盛言的长姐后,其后整整四年始终未能再怀有身孕。母亲求男心切,又听信了一个道婆的鬼话,但只父亲一回家,就要摆出“偷瓜送子”的“法阵”:把一个新摘的南瓜戴上虎头帽,画上五官,再叫四个男童敲锣打鼓地送到夫妻俩的床头,次日做成南瓜汤喝下,据说南瓜与“男娃”谐音,这样就可以一索得男。母亲喝掉了数不清的南瓜汤,父亲更是烦不胜扰,大吵了多少回,以至于过家门而不入。丽渊终于看不下去了,这才说出有一个法子能够延续詹家的宗脉,但此举是逆天而行,恐怕有后患。母亲却执意求子,丽渊便请来了一尊泥胎娃娃,命詹府上下将这个泥娃娃尊为“大少爷”,香火上供,念咒作法,求其为詹家招弟。次年,詹盛言出生了。由于他是这个娃娃招来的,所以詹盛言自己也要把这娃娃当作大哥,他虽然是独子,却成了“二爷”。十二岁之前,詹盛言一直跟着母亲住在北京的公主府,每一年都会看到丽渊搭起七星台,为他那一个“娃娃哥”过寿增岁——那时候,他的名字还叫作“詹胜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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