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133)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詹家是以武功世袭的侯爵,到詹胜言时排辈为“胜”字,这一个男孩子也的确是天降的千胜将军。他十二岁离京远赴辽东,被官居辽东总兵的父亲詹自雄收在麾下亲身调教,还不过十六岁时便已辅助父亲大破来犯的鞑靼骑兵,取得了十年来未有之大捷。朝廷为此在广宁城敕建了功德坊,詹氏父子一时间引天下侧目,但母亲发自北京的急信中却无一字的贺词,只说巫女丽渊断言大祸将至,詹家满门难逃劫数,唯二爷一人或能得脱,但必须将名字中的“胜”字改为“盛”,才好以子平术[82]推改命局。詹胜言从小就知道父亲最讨厌母亲的这一位陪嫁丽渊,背后都管她叫“乌鸦婆”;父亲甚至也不怎么喜欢母亲,詹胜言亲见过父亲和营妓在一起喝酒的样子,比在贵为公主的母亲身边快活得多。果不其然,父亲接到信就是一通大骂:“你那个公主老娘就是见不得老子好,老子出生入死才挣下这一份功业,她马上就叫这乌鸦婆来咒我!呸!老子大吉大利,你个乌鸦婆才有他妈的狗屁劫数!”骂够了,詹自雄把儿子詹胜言叫来跟前,告诉他他以后叫“詹盛言”。

此时,距白承如将陷詹家于大逆之罪,仅只三个月。

“三个月前你母亲来信叫你改名,就说只有你一人能避过这一劫。如今她已入宫面圣,若陈冤成功,你再折回来也不迟,若不成,你就直接过江逃到朝鲜。”父亲永远是军人做派,单刀直入。

詹盛言一咬牙,“那咱爷俩一起走。母亲是皇姑,就算驸马家的罪再大,也不碍着她。”

父亲勃然作色,“臭小子说什么混账话?这一走,那就真成了造反了!不走,要杀要剐随他去!只可惜老子一生为国卖命,浑身上下都是蒙古人留的疤,最后却没死在蒙古人刀下,倒死在自个儿人的嘴皮子上。”

詹盛言到底是年轻,一听见父亲提起“死”,眼泪直在眼眶里冲撞,“父亲,要么儿子留下和你一起死,要么你和儿子一起走,反正不分开。”

父亲又照詹盛言的脑袋给了一下,“你是老子还是我是老子,啊?!我是老子你就得听我的,哪儿来那么多屁话?叫你走就走!”

“父亲……”

“哭什么哭,你老子我还没死呢!擦干眼泪赶紧给老子走,这是军令!滚!”

父亲开始踹他,把他像狗一样一脚接一脚地踹出了门外,又“嘭”地踹上门,扣上了门闩。无论他如何拍门,父亲再也不应一声。最后,詹盛言只好在门外磕了四个头,一步一回首,向着自己渺茫的前程走去。

他只人匹马晨昏兼程,三天就到了抚顺城,一进城就听见了父亲被捕的流言。詹盛言不敢再走官道或在城中投宿,索性把马卸掉了鞍镫,纵其自去,好步行进山。他那马原就是灵兽,在广宁城就时常自游自食,这时却仿佛颇知主人已至穷途绝路,只恋恋徘徊。詹盛言爱抚它半晌,又狠下心刺了它两刺,它依旧不肯去。他一脚踹过去,一脚又一脚,终踹得他那爱马垂首连退。他拧身就走,身后全是它锥心的嘶鸣。

他先砍了一棵细杉,将树干削成了一根棍子,兼做手杖与防身之物,所幸在山里头走了三四天,并未碰着什么猛恶野兽,只不过常常有些貂鼠和飞禽如鬼魅一般驰骋来回。吃尽了带的干粮后,他就捕蛇抓兔,或摘野果来吃,渴了就饮泉水,夜间拢上一点火,就睡在露湿的松叶之上……生活虽艰苦,倒也难不倒他这个惯于长途行军之人。只是这一日骤降大雨,人被冷雨一浇,便有些发起烧来。他自己寻了些龙胆草来嚼着,一壁摸索着避雨之处,忽见脚下的深草里分开一条被踏平的痕迹,似乎有人走过。他寻迹而去,很快就见前头影影绰绰地立着一座石板所盖的小屋,想必是山家住民。他欲讨上一口热饭,忙拨开垂在面前的一束枯藤,大步疾走,耳边只听见雨拍树木之声与脚步踏过乱草的嚓嚓微响。也不知是他走得太急还是雨天路滑,脚底忽就踩了一个空,在一堆草叶里一绊,脚踝处立马传来一阵扎痛。

等詹盛言明白过来自己撞上了猎人设下的捕兽机关时,他的人已被一根套索倒掉着一足高悬空中。雨水沿着他口鼻灌入气管,他咳嗽着放眼环顾,除了前方那一座石屋再不见人迹。詹盛言怕那屋中万一住着歹人,而自己此刻又毫无还手之力,便不敢呼救。好在自幼的戎马生活给了他一副极强健的精神和体魄,困境中忽爆发出一股蛮劲。他绷紧小腹一点点地弓起上半身,接着抽出腰间的马刀,拿刀尖够到上头的绳索,来回锉动了几下。片刻后,绳索被切断,他的身体也随之重重地摔落。詹盛言原就被饥饿、困倦和低烧折磨着,拼尽全力脱困已然是强弩之末,这一摔,只觉两眼里星点飞舞,周身上下的肌肉骨节无一处不痛,就这么在雨地里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久才缓过一点儿神来。他抓过刀,割断脚踝上勒进皮肉的绳结,趔趄着脚步仍向前方的石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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