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177)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我的傻妹子,今天公爷恋着你,视你如瑰宝,你的一言一行那都是‘纯真热烈’。可叫旁人的口舌议论起来,仅你私会男子一条那就是轻浮,夺取姐姐的未婚夫就更令人齿冷,三人成虎呀。唯有别露一丝儿喜色,逢人就说‘对不起我这个姐姐’,这才能叫大家也同情你,叫公爷将对我的愧疚也平分与你。这可是你将来在安国公府的安身之本,绝不可小视。”

“姐姐,就算你不说,我也开心不起来,我一想到姐姐,就难受得不得了……”

“说着说着你怎么又来了?我真没事儿,只要你幸福,我什么都想得开。”

珍珍此刻也不知自己是欢喜还是悲伤。这些日子里她总回想起很久的以前,她们刚落进槐花胡同那阵子,她还不过是个贪玩的三岁孩童,每每缠住两位姐姐陪她玩耍,彼时鸾姐姐还在世,总是一把打掉她张开的小手,退身闪避,拿一双眼睛冷冷淡淡地打量过来。小孩子对于善意与恶意极其敏感,珍珍觉出了鸾姐姐的嫌憎,气得哇哇大哭,凤姐姐马上就过来抱起她,在她胖乎乎的脸上又蹭又亲,“宝宝不哭,我们这么漂亮的小珍珍一哭可就丑了,丑成个小胖猪……”揪鼻子做一个鬼脸,逗得她破涕为笑。凤姐姐教她把两只手臂搭成一座桥,比比看谁的桥上能站住更多的小泥人。她们背靠背,假装能猜出来另一个人脑子里的想法。她们互相嗅过来嗅过去,告诉对方她闻起来像什么,凤姐姐说我的小妹妹像牛奶、像蜂蜜……珍珍说凤姐姐你闻起来像是过药的雪花糖,凤姐姐大笑,她的笑声和唱歌一样好听。晚上也是凤姐姐唱起歌哄着她入睡——娘还要在前头当跟局娘姨挣钱,所以只要凤姐姐夜里头不受罚,珍珍就会在她的歌声中沉入梦乡。她把一只小脚丫搭在凤姐姐的肚子上,蹬一脚姐姐就要换一首儿歌来唱,要不然就得把同一首歌一直唱下去,有一夜,凤姐姐给她唱了足有一百遍的“杨柳活,抽陀螺;杨柳青,放空中;杨柳死,踢毽子;杨柳发,打拔儿……”

珍珍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但她们一点儿都不一样。珍珍说:“我爱凤姐姐,我最爱凤姐姐,我永远都爱凤姐姐,我不爱鸾姐姐,鸾姐姐是大坏蛋,打死大坏蛋。”

有一天,大坏蛋死了。

珍珍忘不了,就在鸾姐姐死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凤姐姐照例哄她睡觉,却只是直挺挺地躺在那儿,不抱她、不拍她,甚至连看也不看她。珍珍慌张得哭起来,可她再怎么哭着推搡凤姐姐,凤姐姐也只是不理不睬,许久后才调过眼睛来看了她一眼,而那一双冷飕飕的眼睛分明是鸾姐姐的。珍珍吓坏了,越哭越厉害,哭得已快要接不上气时,凤姐姐的瞳仁骤地活动了一下,她叹了一口气,把珍珍揽入了怀里,“不哭,不哭,宝宝不哭了,是姐姐不好,姐姐对不起你,对不起,对不起……”凤姐姐也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拿手摩挲着珍珍的脖颈,又在那儿不停亲吻着。珍珍觉得脖子好痒,又咯咯地笑了。

第二天珍珍问凤姐姐为什么前夜里不理她,凤姐姐笑着说宝宝做梦了吧。但珍珍确定那不是梦。

凤姐姐还在她面前哭过一回,不过那已是好几年以后的事。其时凤姐姐早就不大来陪着她入睡了,珍珍为这个还曾闹过一场不高兴。那一天入夜,她正一个人在小床上悠然安睡,忽觉得身旁薰然有人,她眼睛都不睁,就迎着那熟悉的甜香气味伸开双手。她感到凤姐姐抱紧了自己,紧跟着一股热流就顺着她颊边淌入发脚。珍珍奇怪地张开眼,大半个亮晃晃的月正在窗边悬着,照出凤姐姐脸上与少女妙龄毫不相宜的浓妆,眼眉全被泪水沁染得一塌糊涂。珍珍受了一惊,“姐姐你怎么了?你哭什么?猫儿姑又罚你了吗,姐姐?姐姐?”凤姐姐却不说一个字,仅只一个劲儿把脸往她颈窝里藏起,湿滚滚的鼻息在那儿嗅吸着,仿似这个小妹妹的身上当真流淌着奶与蜜,可以抚慰人生中一切的饥苦。珍珍从凤姐姐压抑的哽咽中咂摸出了一种完全无法诉诸言语的痛苦,她也跟着一起哭了。她回搂住凤姐姐的颈子,吻她,吻她。她们相拥着一同睡去,月亮在她们的头顶上,像一盏白灯笼。

第二天珍珍并没有向凤姐姐问一句,她知道如果她问起,凤姐姐会笑着说,你是做梦了吧。

珍珍再不曾见过凤姐姐掉泪,也再不曾与她同睡过一张床,有太多人排着队要登上姐姐的床。当珍珍最终明白这罪恶的一切所为的是什么,她好想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姐姐大哭上一场。但她们都已不再是小时候了,那些相拥悲泣、并头安眠都成了不可追的往昔。凤姐姐对她疼爱依旧,但却越来越忙碌、越来越疏远,偶尔偷空的静日小坐,就是姐妹间最亲密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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