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187)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珍珍受着詹盛言的悉心抚慰,却只兜起了翻倍的伤感,“你我原是宿债难了,今生偿还,但这一件因缘也只有你我二人间能够心神相感,坚信无疑。叫别人听着,谁也不会买账,准要说你喝酒喝傻了,我也是久病糊涂,两个痴人撞在了一处。就连姐姐,我也怕她从根儿上就不信我和你是轮回中再遇,只当我因着恋慕你,便狠心从她手中把你夺了去。我这里想着她难过,还有你来安慰我,姐姐她想着咱们难过,又有谁能给她一点点安慰?可怜她还反过来为我着想……”

哭泣得头疼脑涨间,珍珍再度忆起了共醉的一日,白凤叮嘱自己务须在人前自责无休的话来。其实她此刻的言行全不过是由心而发,绝无丝毫矫作,但无形间却正合乎白凤的指教。而珍珍一念及姐姐竟以倾人生涯的狡计来为自己做终身打算,不免愧痛并作,哭得愈加收不住。

詹盛言早被哭乱了心肠,先还劝说“别哭了”,到后头也只道:“哭吧哭吧,全都哭出来。前儿御医给你开的方子我细瞧过了,我看除了西洋人拿来治肺病的鱼油,又新添了一味番红花,那是专治心忧积郁的。你就痛哭一场好了,省得闷在心里头更受了病。明儿我再带御医来一趟,为你开一些解郁安神的药,但你还是要自己宽心为上……”

他见珍珍渐哭到不支,便扶拢着她往睡床里安置,珍珍却回头指了指榻边那一只洋娃娃。詹盛言一笑,拿起娃娃叫她搂在怀里,又替她奉茶燃香,解履就枕,在她香润的乌发上揉一揉,哄孩子一样哄道:“好宝贝,哭累了就抱着娃娃睡吧。”

珍珍昏昏沉沉的,但也觉这般云鬓散乱、衫裙不整的模样叫他瞧见颇不好意思,便伸手抚一抚他手上的扳指道:“我歇一会子就好了,有娃娃在这儿陪着我,大哥哥,你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

他见她小脸惨白,简直就是被水泡坏的死人颜色,由不得一阵心痛如绞。他托起她一手,在她手心里的疤痕吻了吻,“我也一起陪着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睡吧,我的宝贝孩子。”

珍珍原还要催他走,却不知怎的没说话。她一手抱着洋娃娃,另一手被詹盛言握在掌中,好似有一股股稠热的糖水顺着他指尖淌入她血管,令她渐觉出甜厚的安宁。于是她也给了他一点儿微笑,便在他的守望下阖眸寻梦。

然而梦境甚凶,次第日坠。

珍珍一惊而起,定了定睛,“娘……”

烛光中,白姨浅坐床头,她笑着伸出戴一双茜红色皮手套的双手,拍拍女儿的面颊与耳鬓,“你这个小样子,快嫁人了还抱着个娃娃睡。瞧,头发都睡乱了,起来,娘替你拢一拢。”

镜前,母女顾影自睐,珍珍对白姨娇声作语:“娘,你别累着,叫小满进来与我梳吧。”

白姨蕴目一笑,笑容全无平常的柔媚之气,只觉晶莹流动而又满含温柔,定凝着镜中的珍珍道:“还是让娘来替你梳吧,再没有几回了,以后自有你的结发人来为你伺候妆台。”

珍珍猛嗽两声,羞道:“娘!”

白姨笑着,细细为珍珍结好了一对百合髻,又挽上了一对双喜垂珠簪,“你和夫君婚好之日,为娘的也就算对得住你父亲了。”

珍珍抬目望向镜中两张喜气满盈的脸,却只见自己的面容倏然退色,“可我心中总觉得甚对不住姐姐。”

白姨的神色也冷下来,“没什么对不住她的。”

“娘,”珍珍握住母亲的手,向着她回过头,“姐姐从小为我吃了那么多苦,最后却落得个——”

“吃苦?”白姨截断了女儿,将指尖缠绕着簪头所坠下的一串珍珠道,“凤丫头在猫儿姑手里挨过的那些,这胡同里十个倌人有八个都挨过,为娘的也挨过,有什么大不了?我做生意那会子,掌班妈妈要罚人,直接捉只猫塞进倌人的裤子里,扎紧了裤脚,拿鞭子往猫身上抽。猫一疼,就在人的下身又抓又咬,完了拿烧酒把伤口一喷,照样接客。”

珍珍已听得颜色惨变,“阿弥陀佛,竟还有这样的法子?”

“吓住你了?唉,我是不许你和那些做倌人的多来往,可但凡你逮住谁问问,谁没有一箩筐的苦要诉?也不是进了这胡同才尝着苦味,打呱呱坠地就泡在苦水里。就说我们年轻时那一拨吧,一起学艺的有四个姑娘。其中一个的亲娘是王府里的奶妈,给小王爷当奶妈是不许回家的,怕偷奶自个儿的孩子。你说可笑不可笑?有个当奶妈的娘,闺女却差点儿活活饿死,没奶吃,才被当爹的卖了出来。”

“娘,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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