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236)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但这没关系,完全没关系。因为詹盛言和白凤其实早已离开了这一套疯狂又堕落的会馆包房,他和她已经手携手,沿着由酒精铺就的、比羽毛还柔软的台阶,一阶又一阶拾级而上,直至最后一阶把他们送入了这里:在这里,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全被抛在了身后,重负被卸下,谎言被遗忘,所有的痛苦都得到了消解,所有的罪恶都得到原谅;假如这不是今夜里第一百杯醇酒,就一定是神明的怀抱。

詹盛言拉起白凤的手,把她的手摁在自己的心口。一切由此开始,一切在此终止。

第三十八章 《万艳书 下册》(13)

惜盛时

白凤闭目埋首于詹盛言的胸膛,久到衣衫也抱旧、骨骼生出了皱纹,但她的手指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他心口上那一道熟悉的伤痕;她曾习惯于抚着这伤痕入睡,抚着这伤痕醒来。

终于,她万般不情愿地张开眼,却发现独自一人躺在床上——怀雅堂她自己那一张宽阔无边的大床,紧紧地抱着一条被子。

白凤爬起身,立即就一阵头晕恶心,太阳穴和胃里头像是有铁锤在敲打。她刚痛吟了一声,憨奴就从床脚边钻出来,“姑娘,你可算醒了。”

“公爷呢?”白凤挣扎着说出来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刚刚被剪断了声带。

“早走了,半夜把姑娘送回来就走了,”憨奴捧上了一只白玉小碗,“蜂蜜水,润润口。”

白凤抿了几口蜜水,就把碗一推,重新睡倒。

憨奴也推了她一推,“姑娘别睡了,该起来梳妆了。”

“梳哪门子妆?”

“九千岁为姑娘举办的出阁宴呀!”

“屋子里什么味儿?去,多烧一点儿香……”白凤突然捂住了嘴,因为她发觉那味儿就是从她自己嘴巴里冒出来的。在吐酒吐了一晚上之后,她浑身上下的味道足够再让人吐一个天翻地覆。

憨奴却已老老实实去床外取了一只玉匣,舀两勺香末撒进炉中,仍旧催促着:“当官的全都差人来送礼呢,其他班子的姑娘们有好些也到了,连唱戏的红角儿都扮上了,姑娘还是起来醒醒酒,好好准备一下。”

白凤仍在捂着嘴,但此刻是出于惊讶:今天,原来就是今天!将是她在槐花胡同的最后一天。她白凤在这儿靓丽风光了半辈子,没理由一身酸臭、满脸浮肿地草草离开。

就是这一闪念令她嘴角浮现出一点儿微笑,只有在这种时刻,这虚荣又虚妄的时刻,她才能感到,自己还是以前那一个“白凤”。

这一场大宴是尉迟度亲令为“义女”贺喜,因此有无数掇臀捧屁者张罗提调,将京城的名伶罗致殆尽,竟做了个盛大无伦的堂会,而各路大小官员亦号称要为白凤小姐“添嫁妆”,争相遣人送礼。

曾与白凤同称“四金刚”的龙雨竹、蒋文淑、杨止芸虽都是满心愤懑,但也不由自主随众女一同前去观赏礼物。她们往日里出条子也都曾来过怀雅堂这一座大厅,但见此时所有的隔扇全被卸掉,一气打通,四下里摆上了一排排条案,案上陈列着五光十色的服御珠宝,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金凤、珠凤、宝石凤凰……简直是满坑满谷,此外金玉如意也不计其数,这些珍物本来件件都价值不菲,到了此地竟无法博人一眼。倌人们都围去了一座盆景前啧啧赞叹,盆景是高足两尺的石榴树,树干是赤金、枝叶是翠玉、石榴果是珊瑚、石榴籽是红宝石,旁桌上亦有一座紫绿翡翠雕成的白菜与其争妍媲美,不遑多让的还有几台摆在地下的大件:整块羊脂白玉裁出的插屏、金丝楠木嵌螺钿的百宝首饰箱,甚至一整套的紫檀梳洗家具,镜台上的水晶玻璃清澈如水,没一丝杂影儿……大家的眼睛全被四面喷射的宝光夺走了,竟无人理会角落里前朝名家的手迹。仅只秦淮名妓出身的蒋文淑颇为识货,深知这几幅不起眼的手卷与字画才是这厅中千金难买的无价之宝,因此驻足久赏。末了她发觉,就在旁边还摆着一摞厚厚的大红礼单,出于好奇,她随手翻开一张,一看之下就笑出了声。她的小妹蒋诗诗也跟在一边,凑上前问道:“姐姐,你笑什么?”

文淑敲着那一张单子笑道:“你可晓得兵部尚书徐钻天送了什么礼物?一双白玉底子的顾绣鞋,鞋面上的两颗夜明珠是从前朝国破后主的朝冠上摘下来的。”

诗诗的身材比姐姐还要纤瘦,眉目间也有姐姐的影子,蕴含着一股淡雅清扬之气,但意态却鲜妍得多,嗓音也脆然入耳:“这有什么好笑?”

“我不是笑这个,我是笑,徐钻天竟在那鞋底上刻了自个儿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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