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263)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他将箱子盖好,推回去,叫了声“来人”。他下达了命令,又补充道:“叫刘旺去办。”

刘旺被选中,并不是因为他有多大能耐,而是因为他的哥哥刘福曾栽在白凤手上,因此他恨死了白凤。尉迟度当然知道自己是故意的,所以他还是对她有些怨意吧,他猜。

远远地,他旁观着刘旺他们——他自己的爪牙对白凤的每一分折辱,然后当她终于发现他、高声向他呼救时,他再也不忍看下去了。他转身就走,身畔擦过了许许多多曾与她共度过的美好时光,至少在他看来是美好的,耳畔则反反复复回响着白凤最终的咆哮:“尉迟度!你他妈给我回来,尉迟度!……”

他再也回不去了,当年他穷得只有爱情和床铺,那时候他的女人却想要所有其他的东西,现在五湖和四海都属于他了,他的女人又转而效忠于一根鸡巴。你们这些个贪得无厌又水性杨花的女人,你们究竟想要什么?

尉迟度为此惆怅了一刻,但正如他自己所言,女人在他生活中所占据的位置绝不会超过一根头发丝。他掸了掸心口,打开了书桌上的白匣子,抽出一本密报看起来。这才是令他奉上所有心血与忠诚的爱侣:权力。

他读过几行,又有些心烦意乱地抬起头。第一份密报就和詹盛言有关,里头还附了一张夹片,写着“特关紧要”,上头说今日午后负责监视安国公的探子发现他并未留在府邸开设婚宴,反而素服出行,一径登上了福海轩——就是这条后井胡同里那一座著名的大茶楼——行踪颇为蹊跷,提请九千岁留意。

这样讲,尉迟度搓弄着夹片想,詹盛言是特意来观看白凤的受难。

那么,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他还满意吗?

很难用“满意”来形容詹盛言此际的心情,或者说,自从五月初九,他三十五岁生日那一天,他的心情就再也无法以任何词语去描述了——怎么把大海和大海所有的波涛怒涌盛进一只水碗里呢?

詹盛言只确实地记得,当珍珍通过那个老瞎子向他显魂时,他的心在痛;当珍珍的母亲叫一个小女孩向他细述珍珍是怎样被白凤一手勒杀时,他的心在痛,当他做出报复白凤并一同报复自己的决定时,他的心痛得像是要炸开。但他不得不承认白姨是对的,没有白凤,或者没有他,珍珍都不会死,因此他们俩一样该死。

余下的只是细节而已;他用了一整夜像策划成功一样去策划失败,第二夜他面见尉迟度,和这位宿敌谈妥了所有条件。之后他重新回到了那一个他曾以为永不会再见面的女人身边,一袭孝衣地向她求婚。婚礼前,他邀她喝酒;既然他曾醉眼蒙眬地和她相逢,就让他醉眼蒙眬地与她告别。

完全不出他所料,白凤毫无保留地钻入了圈套。“求你,就让我帮你吧,所有事,任何事。”而所有事、任何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向着他冲过来……

有一年隆冬,他喝得直接失忆,一段空白的时间后,他蓦地里发现自己只身立在厚厚的雪地里,头上不断飘落着鹅毛大的雪片,他单衫赤脚,手里一壶酒、一只杯,嘴里在大声吟哦着《酒德颂》[46]:“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行无辙迹,居无室庐,幕天席地,纵意所如。止则操卮执觚,动则挈榼提壶,唯酒是务,焉知其余……”

他所在之处正是怀雅堂过厅的天井,楼上有客人被吵醒,开了窗骂起来:“喝多了你就挺尸去,深夜发什么疯?!……”

他的回应是高举酒杯,顺便把嗓子也提得更高:“有贵介公子,缙绅处士,闻吾风声,议其所以。乃奋袂攮襟,怒目切齿——”

窗子里“哗”地泼下来一盆水,把他从头到脚地浇了个透。他哈哈大笑,又被风雪一刺,冻得发起了火来,“上头的孙子,给爷爷滚下来!”

楼上那人和他对骂了起来,满楼纷纷被惊醒,白凤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她死说活拽把他拖回屋里去,丫鬟端来了热水要给他烫脚,被她痛骂:“你傻呀!爷光着脚在雪里头待了半天,皮肉都冻僵了,拿热水一烫,非烂掉不可。去,端一盆雪上来!”

她拿雪水一点点搓着他双足双腿,他失去知觉的下肢渐渐感受到血液回流所带来的刺痛。之后他才注意到,白凤自己还光着一双脚,她眼中含着小女人的幽怨,但只是望着他轻轻叹了声:“我也睡死了,你什么时候溜下楼的我都不知道。”随后她就掀开了前襟,把他湿漉漉的双脚抱进了自己暖腴的胸前。

还有一次他在大夜里喝多了发酒疯,他把她酒柜里的酒坛酒瓶摔碎了一地,像困兽一样在瓷片和玻璃碴子里走来走去,抱着脑袋吼叫:“我就想睡一觉,头都要炸了,可为什么就是睡不着?!这他妈都什么劣酒,喝了这么多,为什么还是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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