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268)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雨竹掠了老七一眼,“就她。”

文淑向老七一笑道:“凤姐姐怎么落到窑子街去了?”

老七见文淑对她问话,先怯怯地瞧向雨竹,雨竹翻一翻眼睛,“这是文淑姐姐,你就再对她说一遍吧。”

“是,”老七忙点点头,“文淑姐姐,是这样的。”

三三两两的倌人们都围上前,隔着翻飞的北风,捕捉着老七哆哆嗦嗦的低声。

老七说,最初在窑子街做生意的并不是白凤,而是憨奴。只因白凤见罪于九千岁,无人敢沾染,就连大街上乞讨亦被巡兵和成帮结伙的乞丐们驱赶,主仆俩连饭也吃不上。白凤又始终疯疯傻傻,憨奴无计可施,便只有卖身救主一条路,无奈像样些的妓院也都不敢接收,最终只在窑子街觅到一个落脚处,恰就是老七所在的梦乐院。院主拨出了一个杂物间收留白凤,把最好的房间腾出给憨奴,打出“班子下降,头水连过[50]”的旗号。这窑子街原就是末流娼窑扎堆之地,梦乐院也不例外,来往此处的客人不要说王孙公子,就连一个穿长衫的

都刨不出,至于班子里那一套打茶围、做花头、百金换一杯香茶、万金争入幕之宾在这里简直是痴人说梦,姑娘们就在大厅里聚坐,像屠户案子上的肉一样随时等着人挑肥拣瘦,挑上了立即进房间,就连处子破瓜也不过多费三钱五文,为客人道一声“恭喜”,加一杯马尿似的酽茶,饮毕便可下帘“成亲”。此处虽也有些由上级降落的妓女,但都是一级级而降,由二等到三等,由三等到四等,降无可降才落在这地方,一个个早就红颜憔悴,秋波干涸,面瘦如鬼,肤黄似蜡。憨奴的姿质在槐花胡同虽只够得上婢女,但上林养出的娇花,面白肤细,一时间奇货可居,生意好得不得了。可生意这一好,憨奴就遭了大罪,游客如织,户限为穿,里头正行事,外面排队等候的就喝骂催促,整整三五天没下过帘,递一个馒头,就在床里啃,身上还有人趴伏着催她快些吃。就这么熬受了不到一个月,憨奴的身子骨就再也撑不住,一命呜呼。

但院主从中尝到了甜头,跟着就把白凤推出来。起头还偷偷摸摸的,到后面就大鸣大放地宣告这就是九千岁的宠姬、安国公的娇妻,把那些个小贩穷生全招徕至此,如蚁附膻,也是一扇门随开随闭。好在院主吸取了憨奴的教训,为免狂风骤雨太烈而将钱树倾颓,一日做满十几二十位客人,也就容白凤休养生息。

但光顾此地的客人们全都是囊中羞涩之辈,钱来之不易,花之肉痛,所以拿出一文来都恨不得捞一个八倍回本,更别提还有不少人是空了肚子、当了衣裳作为度夜之资,甚至有三四个老兄弟轮流做东的,每逢十天半月众人凑钱以供一人之乐,所抱的期望之高足可想见,都打算来一尝王公堂前莺燕的鲜味。但白凤哪里还是那个眨眨眼就叫男人飞了魂的白凤?虽已由院主精心为她施以膏沐,但一张脸被殴打毁容,鼻歪眼斜,兼之浑身伤疤,且发疯后行止板滞,应酬谈笑不消提,竟日连一个整句也没有,就光一声不吭地躺在那儿。领教过的客人们统统大呼上当受骗,“一样花钱,有的是来劲儿的‘活马’,谁要这雕花的‘臭死鱼’?!”还不出半个多月,白凤就由生涯鼎盛变得门可罗雀。

述说到此节,老七长长叹了一口气,她口中白色的呵气像花一样开出来,又像花一样流散。

听众越聚越多,却是鸦雀无声,忽起了一阵骚动,人群里挤进来一个丫头,两手里端着只珐琅彩小手炉,手臂上搭着件银鼠斗篷,先把手炉往文淑手里头一塞,又为她披上斗篷,“姑娘,你在空地里站这么久,别着凉了才好。”

文淑摩挲着手炉,很关切地问:“那,凤姐姐眼下如何?”

老七被这么一问,满是枯皮的嘴唇先露出一抹饱含歉意的微笑,就抱住了两肩往下讲起来。

白凤自己倒是对生意的好坏毫无意识,但窑子街的规矩是有生意的姑娘才有饭,没生意就得饿肚子。老七每每把自己的饭拨给白凤吃,但老七自己也是由槐花胡同逐等降级于这鲍鱼之肆,面对着出入其间的不洁之众——这个是麻子、那个是秃子,要么就满脸疮痂、要么就一身恶臭……她自然是心绪凄酸,怎会有一点儿好心情、一分好脸色?因此境遇竟远不如那些身强体壮、能浪会笑的下等妇人,也不过惨淡经营而已。有一回,就一小碗冷水泡饭和白凤分吃了三天。慢慢地,白凤偶尔也会清醒一阵,清醒时就晓得自己把衣裳穿好,但穿好了衣裳就找烟抽,好容易做一个客人,分了钱也不买饭,却拿去买烟叶。老七原还能勉强供给,但过了十月份,天气日冷,姑娘屋里的火盆和被子全都得自备,她和白凤买不起火盆,被子也只有等客人来才可临时向院主赁一床。她们俩本来客人就不多,而那些花钱过夜的下层劳力到冬天都不仅要换一回其乐泄泄,更图一个其暖熏熏,好抵消终日在寒风中奔波的辛苦。老七和白凤没火没被子,屋子和冰窖一样,谁肯来她们的床上忍苦挨寒?这一下更是万径人踪灭,日日贫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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