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1:一梦金(全集)(54)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詹盛言厉声打断他,“先帝冤杀我詹家满门时,我就已经对这个朝廷心灰意冷。什么狗屁朝纲?有醇酒有美妇,就是我姓詹的朝纲!”

“少帅,难不成您全忘了?是您教导我们,人固有一死,战士就该死在战场上!”

“战场?哈!”詹盛言笑起来,“那些年少不知事的狂言快休提了,我只把青楼当我埋骨的青山,吾当终老是乡[28]!”

而后他蹲下地,用只有卢凌一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卢凌,听好了,有的人并不和你一样是当兵的,但照旧是出生入死的‘战士’。你听得懂吗?”

卢凌一愣之间,那件满沾着粪尿的衣裳——被他自个儿泼污的那件衣裳——已向口鼻处罩下来,立时便堵得他喘不上气。詹盛言死死地摁定卢凌,冷眼看着他在手底下挺身挣扎,小半刻后才松开手间的衣裳,“现在你尝到了,在血里头挣命容易,还是在粪坑里。”

卢凌的一张脸已覆满了粪渣,只一个劲儿地咳嗽着。

詹盛言丢开了衣裳,立身而起,“你走吧,这件事我不会追究,也会恳求尉迟千岁不要追究。欠你的一刀,今天就算还给你了。”

他走出没两步,后头的卢凌缓过来一口气,梗着脖子叫嚷了起来:“少帅!公爷!求您张开眼看看,白凤就是个烂污婊子,她他妈就是个婊子!您被迷晕了头了——”

“住嘴!”詹盛言定住了身子,回过头,“你给我记着,就算白凤是婊子,她也是——我的婊子。你再敢冒犯她一句,”他鼻翼两侧的肌肉掣动着,极力压制着怒意,“我怎样活剥鞑靼战俘的头皮,你亲眼瞧见的。”

卢凌瞬时间哑口无言,詹盛言早已转身走开。侍卫们为他让开路,白凤望着他披戴着落霞向自己走来;勇武高大的身躯被袍服上的神兽满满爬遍,看起来似一柄刻花的朴刀。

这令她记起,她白凤是一名战士,一名在粪秽中打仗的战士,并且她总是赢。她挺直了腰肢,对迎面走来的詹盛言一笑,“走吧,上楼。”

这之前,早有耳报神把这一场风波报知楼上的东道主,该人是新晋的兵部尚书,姓徐,因其擅于逢迎拍马、见缝就钻,人送外号“徐钻天”,就是日前闯入怀雅堂后院骚扰温雪与凉春的那一位,而今天为他侑酒的倌人也正是凉春。凉春闻听姐姐白凤被泼粪,不由得大惊,徐钻天却只乐了两声,等迎入白凤与詹盛言后,他一壁与詹盛言叙礼,一壁又宽慰了白凤几句,便令仆妇们伺候二

人盥洗更衣,再装了两筒烟送上来。

这一席连主带客共有十多人,除主人徐钻天外,其他人都是握有金书铁券的世爵,而这班爵爷要么就是效忠于尉迟度的当权派,要么就如詹盛言一样是不问世事的闲人,终年埋头于赌酒驰马、斗鸡走狗,但若非如此,年初那一场波及甚广的“龙溯之变”早也把他们一网打尽了。这一场剧变与早几年的乙酉国难几乎使所有的亲王、郡王,以及攥有实权的公侯统统丧命或被贬斥为民,列席的就已是朝中的顶尖显贵,论身份没有一个不高出徐钻天许多,之所以全都一请就到,当然是因为徐钻天正在尉迟度跟前当红。这些人个顶个是家中世代富有、积蓄无数的主儿,趁着未开席,已有人在急不可耐地展示新近搜刮而来的古董珍玩,你方唱罢我登台,就好似临潼山斗宝一般,引得一屋子倌人们惊呼连声。

说来也巧,今天出台的倌人们竟是清一色新挂牌的嫩雏儿,一望而去皆是盈盈十五。白凤见这些无论年龄还是眼界都与她相去甚远的小姑娘,简直像看着一窝子雏鸡蠢然叽喳,根本不屑于同她们交语,只和本班的妹妹凉春说了两句话。凉春了解白凤的性情,深知她碰见被泼粪这等事,一定不想多谈,故此只很简单地安慰了一句,又见白凤并没什么谈话的兴头,也就知趣地躲开一边。白凤趁便就独坐一隅,只一个劲儿“噗噜噗噜”地抽水烟,好纾解胸中的郁气。

偏一个小倌人不识相,凑上前操着极为天真活泼的语调道:“凤姐姐,你果然是咱们的老姐姐,为人真沉稳!才被粪泼了,也照样应酬台面。要我碰上这种事儿,早跑回去蒙进被子里大哭了。妹妹太佩服姐姐了。”

白凤见面前的小倌人是长圆面孔,生着一双画眉眼,名字好像叫月娘,或者是婉晴——她才听了一耳朵,根本懒得记,不过不要紧,反正她眼下已在心里头给这女孩起了个更好记的新名字:小贱货。

她不紧不慢抽了一口烟,把一缕烟气全喷在“小贱货”正脸上,“我被泼粪,因为我是最红的,你只管放心吧,没人会在你身上浪费一滴粪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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