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艳书2:一萼红(全二册)(77)

作者:伍倩 阅读记录

在部众的簇拥下,他跨上了那匹光秃秃的马,“不用,你们自己吃,我再去那边瞧一眼!谙哥,谙哥,你等我……”

徐正清捏紧了手里头那本失而复得的《大学》。有太多人,生下来就是为了让世界变得更肮脏,而詹胜言,像是那种把世界扫干净的人。

所以经年之后再见,他一度对他失望得无以复加。

詹胜言变成了詹盛言,一个腐朽而好斗的醉鬼,被酒精玷污的双目再不复少时的清朗名贵。有很久,徐正清根本羞于和那个背弃了自身天赋的堕落者面对面,远远望见就掩鼻而过。而与其问他是何时拆穿了詹盛言的伪装,不如问他是怎样拆穿他的?

通过一次意外。

那时徐正清刚接手兵部不久,对军械库做了一次盘点,许多世祖皇帝时遗下的武器已成鸡肋,报废也要一大笔费用。徐正清正愁不知该拿那些挡板被虫蛀的战车、几十年没开过火的手铳怎么办,爪哇国爆发了内乱,国内的“东王”和“西王”打成一团。徐正清立刻就将这批淘汰下来的劣等武器经由地下渠道统统贩卖给爪哇,自然,此事是经过尉迟度默许的,所得的钱款也由徐正清的兵部和尉迟度个人“分赃”,自然是尉迟度拿大头。

两三次交易后,爪哇方面学精了,不管是东王或西王都拒不接受这些年纪比自个儿祖宗还老的枪械,徐正清便又酝酿出新一计。他在本部有一死对头——右侍郎庞敏,他令庞敏出面,把军器局、火药局新造的上等武器卖与爪哇,同时误导庞敏认为这是出于尉迟度的授意。庞敏不得不遵办,而徐正清转头就把他举报给了镇抚司。

当夜,兵部联合镇抚司一起前往通州,扣住了一条运输军火的大船,捉拿了“私自盗卖武器”的侍郎庞敏。徐正清不费一兵一炮,既赚走了爪哇的定金以孝敬尉迟度,又除去了自个儿的眼中钉庞敏,但这都不是他最大的收获,他最大的收获在另一条船上。

军火船附近,还停泊着一艘待发的小船,由于船只出现在这个敏感的时间和地点,于是也遭到了盘查。据船上夫子说,这是户部侍郎闵厚霖大人所雇的船只,闵大人在杭州建了所别业,要运一些珠宝文玩去装饰摆设。经过查证,确如其所说,船上装载的都是些文玩珠宝之类,这是官员私事,不违制不违法,但徐正清仍旧在打开的几只箱子前驻足良久;他一眼就在一箱珠宝里瞥见了一串佛顶石珍珠链。前不久朝廷曾发兵讨伐安南,从安南王室劫掠了大量的珍藏,而在将这些财宝充入国库前,作为兵部尚书的徐正清先请尉迟度去“验收战利品”,实际上就是请尉迟度挑选佳品以留作自用。尉迟度给自己选了一些,又指了几样叫送给太后和皇上。送与太后的那些珍宝之中,这一串佛顶石珍珠项链便在其列,随后又被太后赏给了自己的弟弟安国公詹盛言。徐正清自信绝不会看走眼,那项链上坠挂的几颗主珠全都是足有鹌鹑蛋大的纯白珍珠,毫无瑕疵,满世界寻不到第二串。因此他很奇怪,被赐给安国公的珠宝何以会出现在闵厚霖的船上?他怀着疑问又在其他几口箱子里留意翻找,果然又发现了一幅范宽的名画,这幅画也是安国公有名的私藏之一,曾令许多大藏家眼红。

徐正清已对真相洞若观火,他用不着继续在闵厚霖的船上翻找哪几件是詹盛言的财物了,很明显,这一整船都属于詹盛言。而这些无法在京中变现的御赐之物和有来历的名家字画都将被转移至某处,要么被变卖,要么被秘藏,并且这绝不会是第一次或末一次,詹盛言肯定一直在背人耳目处转移财产。

而他身为皇帝的舅父、功勋卓著的帝国大将,却需要借朋友的名义大规模隐匿财产,无非出于两条理由:为叛乱筹集资金,或为叛乱的失败准备退路。

问题是,詹盛言打算背叛谁?

镇抚司的番役从他身后上前来,徐正清只要展开手里的画卷,稍微表露一丝丝疑虑,船只必然被扣下详查,但他却掩住了那画,收卷好扔回去,关起箱盖,“的确都是些书画之类,是闵大人的私藏,没什么违禁物品,不用搜了,下船吧。放行。”

徐正清释放了极其微妙而又足够明显的信号。

次日有例朝。散朝时,闵厚霖故意落后了几步,待他走近——“新得了一把稀世宝剑,欲会同徐大人一道鉴赏。”徐正清的心头发颤,面上仅淡然一笑,“既是宝物,不要被不相干的人瞧见。就请闵大人屈尊些,三更走边门进来吧,在下会提前留好门。”

该夜,这两只老狐狸好似是初尝禁果的少男少女,经过无数的隐语和试探,经过一层层的接触和剥落,直到天光,方才赤裸相对,掏出了深藏的赤子之心。告辞时,闵厚霖对他说:“在下会安排您与公爷私谈。”徐正清则含笑摇摇头,“不,您先什么都别同公爷说,由在下来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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