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33)

起身时,瞧见压在妆盒下的一支签。

正是她从青云观求来的上上签。

……

等到五更天,冯府里已经热闹起来。

因谢揽在京城居无定所,就在府上拜堂,省了许多迎娶的习俗。冯嘉幼穿上了嫁衣,盖上盖头那一刻,心中竟也升起一丝紧张。

隔壁谢揽更紧张。

攥着一个小瓷瓶,又问一遍松烟:“你确定有用?”

关键此药不对着冯嘉幼,不能提前试一试。

松烟也被外面的气氛搞得紧张起来:“没问题的少主,但你得提前一刻钟吃。”

“知道。”谢揽将瓶子塞进宽阔的婚服袖筒里。

起身又整理了下衣冠。

惹得松烟上下打量他:“没想到少主您竟然适合这样鲜艳的衣裳。”

以往他的衣裳不是灰色就是黑色,总是一副老成的模样。

如今身着一袭大红,即使眉间紧皱,也遮挡不住他的神采光芒。

谢揽当他是在调侃:“少说两句风凉话你是不是会死?”

松烟吐舌头,却没腹诽他,只想着真好啊,这趟京城没准来对了。

门外仆人有请:“谢司直,吉时快到了,夫人请您先移步去往厅中。”

谢揽应了声“好”,顾着他的面子,宾客并不多,走个过场罢了,没什么好怕的。

但他还是去匣子里摸了摸自己的刀,仿佛能给他带来力量似的。

谢揽走出房门,去厅上要路过冯嘉幼的院门口,知道她还在里面,禁不住停下步子。

等会儿这两处便不住人了,要搬去一个更靠近冯府后方、新开辟的院落,当做新房。

冯嘉幼也算煞费苦心,从各种细微处表现出他只是暂住冯府,不是入赘来的,以免遭受仆人们的议论。

这小姑娘欺负人时不讲情面,照顾人时同样是方方面面。

也难怪二叔心疼她,父亲失踪,母亲清修,唯一疼她的爷爷也早死了。

只剩她一个人扛风扛雨。

相比较之下谢揽认为自己更幸运一些,他虽自幼丧母,北地的生活也苦,但他有父亲,还有好几位亲叔叔般的师父。

“谢司直?”前面领路的仆人见他站在小姐院外发呆,喊了他一声。

谢揽抽回思绪,刚迈开步子,却听见冯嘉幼的房门打开,隔着院墙她喊了一声:“谢郎。”

这声“谢郎”喊的谢揽迈出去的那条腿险些劈叉。

冯嘉幼走到垂花门:“咱们一起去如何?”

嬷嬷慌里慌张地追出来:“小姐这可使不得,已经省了不少规矩了,不能再乱了该有的规矩!”

“谢郎?”冯嘉幼毫不在意,但怕他在意,待在垂花门不出去。

谢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哪里知道中原人在女方家中成婚是什么规矩。

但冯嘉幼一个致力于剔除旧法典,改写新法典的人,哪里会在意规矩。

他今日魂不守舍,反应也慢了几拍,还真怕离得远了,她遇到意外自己照顾不到。

“好。”谢揽答应。

“那你过来接我。”冯嘉幼将盖头重新盖上,朝门外伸出一只葱白的手,手中拿着一柄红团扇。

谢揽硬着头皮走过去,伸手捏着那团扇的扇圈。

冯嘉幼这才从门里走出来,感觉到他想松手:“谢郎得引着我,这盖头没拜完天地之前是不能取下来的,我瞧不见路。”

敢情是想守的规矩就守,不想守的就弃,谢揽不多话,以这柄团扇作为连接,小心牵着她往前走。

从住处到厅上,要途径两个花园,一片池塘,她蒙着头不说,还不低头看路,故而走的十分缓慢。

有一次还险些被婚服的裙摆绊倒,幸亏谢揽手快。

扶她站稳后,谢揽实在想不通:“我瞧着小轿不是都在门口停着了,待会儿你乘着过去多好?”

“昨天晚上,那支签的签文一直萦绕在我心中。”隔着一层红纱,冯嘉幼与他聊起签文的事儿,“根据那签文所示,我与谢郎成婚是误入歧途,选错了路。”

谢揽从不信这些,却倏然觉得竟然有些准:“嗯?”

冯嘉幼百思不得其解,她是受了预知梦的启示,再加上这支千里姻缘一线牵,有什么可担心的?

至于所谓的“误入歧途”。

谢揽若能依照预知梦成为当朝一品,自己又能与他白首偕老,怎么会误入歧途?

后来冯嘉幼想通了,路是她自己选的,哪里存在‘误’这个字。

所谓歧途,指的应是谢揽往后的路恐怕不会太顺畅。

“我年纪小,对官场知道的始终有限,先前可能想的过于简单。所以拉着你来一起讨个彩头,旨在告诉你,我愿陪你攀高峰,自然也不惧陪你下低谷。”

人生总不过起起伏伏,她选的,她不怕。

冯嘉幼捏着扇柄的手轻轻回拽:“只要谢郎不松开我,哪怕前方是火海刀尖,我都敢闭着眼睛陪你走。你我夫妻齐心,便没有过不去的槛。”

她往回拽的时候,谢揽下意识捏得更紧。

冯嘉幼感觉到了,却瞧不见他此刻的表情。

半响他才问道:“若真有过不去的槛,你我该怎么办?”

冯嘉幼道:“那便是你我人生路的终点,还能怎么办?”

谢揽微动嘴唇,不知该怎样接她的话,原来这世上会有如此触动人心的承诺,且还环绕在两个全无感情的男女之间。

“对不起。”谢揽收拾心情,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如果他是京城里的公子哥,与她因为父母之命成婚,哪怕原本不情愿,听了她这番话,也会想要陪她走下去。

可惜不是。

而冯嘉幼会说这些话,也是因为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他得明白,必须冷静。

冯嘉幼不知他这句“对不起”为何意。

感觉到他情绪不佳,她也适可而止,不再开口。

就这样沉默着抵达厅中。

……

江绘慈并不在上首坐着,上首是空给谢揽父母的,她甚至都没出现在婚礼现场。

冯嘉幼盖着盖头,在一声声喜话中与谢揽拜了天地。

一切都很正常,只除了拜父母时,谢揽拉着她面朝西北方。

随后冯嘉幼先被送去新搬的小院。

外边的宾客谢揽一个都不认识,倒是发现了冯孝安的身影。

女儿成婚他肯定是要混进来的,谢揽想去到他身边,告诉他谢临溪被骗来京城一事,却见他退出了人群。

谢揽快步追上去,却突被一名打扮的比他今日还花哨的男子拦住。

男子捶胸顿足地道:“我的表妹啊,你往后千万要好好对待我表妹……”

谢揽被他一拦,又遭众人瞩目,彻底追不上了。

这人正是冯嘉幼的表哥江赴。

她舅舅江振岐也来了,观完礼之后,就去探望江绘慈。

江绘慈正裹着件披风在院中独自坐着,他走上前:“小妹,你这几日不是病了,还出来吹风。”

江绘慈见到自家大哥,才流露出些许脆弱:“我该再强硬一点的。”

指得是谢揽与冯嘉幼的婚事。

起初流言四起,她的确决定将两人配成双。

但后来谢揽提亲时,她明显感觉到谢揽有所图。

女儿明知他有所图也不在意,从那时起,江绘慈就不再看好这门婚事。

“让你想到了自己?”江振岐问,“明知冯孝安是与父亲结盟,冲着父亲在江淮商会里的影响力才答应娶你,你也愿意。”

江绘慈苦笑:“谁让我也有所图呢。”

那时候,京城里多少有权有势的美人儿盼着嫁给他。

若非有此良机,冯孝安哪里是她一个相貌平平的商户女可以奢想的?

她见到冯孝安第一眼,就像被鬼迷了心窍。

即使冯孝安明确告诉她,他天生浪荡,心怀万千,可能突然失踪,也或许忽然死去。

不会是个好丈夫,更不会成为一个好父亲,她依然愿意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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