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芳华(4)

更不想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她只希望裴砚昭赶紧去死。

平时,她尽量避免与日渐气盛的裴砚昭产生太多交集,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现在为了救下隋瑛姐弟俩,她顾不得了。

*

一刻钟过后,雨势逐渐转盛,浇熄了夜市的喧闹。

距离玄影司衙门只剩下一两个街口,阿袖实在坐不住,不断掀开马车门帘向前望,却只看到有序前行的玄影司车马,以及撑伞避让的寥寥行人。

终于,车夫“吁”了一声,控马止步:“小姐,前边儿停下来了。”

“大理寺来人了?”阿袖激动的再次掀开门帘。

雨势过大,只见玄影司的官兵从战马背囊里取出简易蓑衣,披上后重新启程。

阿袖陷入绝望。

莫说她,一直在心中默数车轮转动圈数的冯嘉幼,也逐渐心浮气躁起来。

那封信写明了对敌之策,但凡送到,大理寺都没有坐视不管的理由,怕就怕珊瑚遭遇了阻碍,没能将信送达。

她不担心珊瑚的安危,珊瑚性格稳重,还有些武艺傍身。

只是这一耽搁,等隋瑛和隋思源被扔进玄影司暗无天日的黑牢里,就再也不是她可以轻易插手的了。

隋瑛还好,隋思远仍有性命之忧。

“小姐,隐约可以瞧见玄影司的门楼了。”车夫担忧地说。

冯嘉幼掀开车窗帘向外望去,夜雨之下,万物影影绰绰,可视范围极小。

“小姐,那位大人又来了……”车夫见到裴砚昭又一次离队,慌忙提醒。

冯嘉幼皱眉,让车夫停车。

她独自下了马车,撑起伞,裙摆扫过地面上的水洼,迎着裴砚昭往前走。

裴砚昭轻轻勒了勒马缰绳,停在原地,给她时间离人群远一些,方便说话。

等冯嘉幼走至他面前,经过风雨敲打,已是颇为狼狈,但仍微微扬起头,露出修长的天鹅颈。

裴砚昭居高临下静静看着她。

冯嘉幼毫不示弱的回望:“你是不是想来讥讽我,求大理寺还不如求你?”

“至少我可以令隋氏姐弟少吃些苦头。”裴砚昭抬了抬斗笠帽檐,“你求我那个在礼部任职的弟弟没用,玄影司黑牢里我说了才算。”

“那你想我怎样求你?”冯嘉幼问,“扔了伞,跪下磕头,这样够不够?”

手指点着马鞍,裴砚昭嘴角浮出一抹戏谑:“你可以试试。”

四目交接,周围雨花中仿佛有雷火四溅,冯嘉幼冷笑:“做你的春秋大梦!”

意料之中,裴砚昭神色从容:“好一个姐妹情深,隋瑛肯为你两肋插刀,你却连为她屈膝都做不到?”

若是下跪求他有用,冯嘉幼但凡皱一下眉头都枉为人:“可我还不了解你么裴砚昭,我此时真跪了,求了,你只会变本加厉的折磨隋瑛。”

裴砚昭并不否认:“那你出来找我,是想做什么?”

“哦?是谁说我出来找你的?”冯嘉幼空出一只手假掩嘲笑,提步绕去他身侧,继续往前走。

裴砚昭策马转身,正不解,前方押送隋氏姐弟的百户官凌涛迅速退出人群,距离他只剩下几步远时,凌涛翻身下马,疾奔上前禀告:“大人!大理寺真来人了,就堵在咱们衙门口!”

裴砚昭的视线许久才从冯嘉幼背影收回来,略有几分恍惚:“堵在衙门口?大理寺来的人是谁?”

凌涛:“一名姓谢的司直,带着几名衙役。”

“就只来一个司直?”裴砚昭怀疑自己的耳朵,司直这官位不过从七品,仅仅带着几个衙役,就敢来堵玄影司的大门?

“没错,这姓谢的有点什么毛病似的,竟还抱怨起来,说大理寺穷酸,不如咱们玄影司阔绰,外出办案不配马车和蓑衣,连雨伞都要自己出,担心路上淋雨,才选择咱们衙门口等着。”

凌涛说起来也是一副开了眼的模样,分辨不清他哪句真话,哪句调侃。

……

“让开!”

冯嘉幼被疾驰而过的裴砚昭溅了一身水,不恼,内心反而有几分愉悦。

刚才在马车里,她撩开车窗,远远瞧见了路边撑伞站着的珊瑚。

珊瑚也注视着这边,距离太远,模糊看到她举起手臂指向玄影司的门楼。

冯嘉幼知道大理寺出手了,只不过没往茶楼去,直接来了这里。

完全超出了她的预估。

其实,配合她写的那封信,大理寺在玄影司门口抢人是最合适不过的,只是冯嘉幼不认为现如今的大理寺,面对气焰嚣张的玄影司竟还有这般胆色。

冯嘉幼朝珊瑚站着的方向挥了挥手,珊瑚这才追上来:“小姐,您怎么出来淋雨了?”

“马车不能靠近玄影司衙门口。”这场戏冯嘉幼不能缺席,必须上前去,“大理寺这是……?”

珊瑚讲起前往大理寺送信的经过,颇有些一言难尽:“门房老何收下银子,立刻将您写的信送进内衙,却许久不见动静。”又补充,“今晚当值的是陈寺正。”

冯嘉幼了然,六品的寺正做不了主,应是派人从后门出去询问崔少卿了。

大理寺正卿在各方势力的争夺中换了好几任,如今空悬,衙门内大小事务全由崔少卿说了算。

而崔少卿正是她爷爷的学生。

珊瑚将手里伞朝她歪了歪:“约莫两刻钟,陈寺正带着一队人马出了衙门,跨台阶时踩个空,摔飞出去,还挺严重,额头都磕出血了。”

“还真是个狠人。”冯嘉幼不免咋舌,又急切地问,“那最后是谁接手了呢?”

“谢司直,他就住在衙门里,被陈寺正派人喊了出来,瞧着不情不愿的。”

“姓谢?”冯嘉幼微微愣,大理寺几位司直里有姓谢的?想起梦中反复出现过的名字,忽地停住脚步,迫不及待地问,“这位司直是不是叫做谢揽?”

“您知道他?”

见小姐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对此人极为在意的模样,珊瑚继续道:“门房老何说谢司直是补缺进来的,刚好两个月。京城暂时没有落脚之处,穷困潦倒的,硬要赖在衙门里住。”

门房老赵还说,上一任司直就是被陈寺正坑的辞了官,才轮到谢揽补缺。

官大一级压死人,也不知他可以坚持多久。

冯嘉幼默默听着,忽然福至心灵,总算想起谢揽是谁了。

第3章

8.1.

裴砚昭折返归来,众官兵自觉分出一条路。

前方衙门口的石狮子旁站着几名大理寺衙役,抖抖索索撑着伞,统一低头看鞋,不敢抬头。

唯有谢揽依然躲在门楼下避雨,浑不在意玄影司守门官兵们的怒目相视。

伞收拢,被他斜着别在背后的皮革腰带上,隔着昏灯和雨幕,像是别了一柄剑。

从他表露出的气质,瞧得出他习过武。

却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冯阁老掌管大理寺的那二十多年里,做出了大量改革,几乎将大理寺改成一个全新机构。

但凡有资格外出办案的大理寺官员,多少都会些功夫,要的正是上公堂能断案,去现场敢抓贼。

为了方便,甚至连官服制式都改了,收腰紧袖,干净利索的说是武官都不为过。

如今七年过去,大理寺卿换了几任,这些改制倒还保留着。

“是谁指派你来的?”裴砚昭策马上前,仔细打量谢揽几眼,确定从前不曾见过他。

谢揽拱手行礼:“是陈司正。”

裴砚昭隐约想起来有这号人:“他指使你来堵门?”

“下官避雨而已,哪里敢堵门。”瞧着惶恐,谢揽脚下丝毫不动,“千户大人将人犯交给下官,下官立刻就走。”

裴砚昭面无表情,连话都懒得与他多说,吩咐凌涛:“将隋氏姐弟扛下来,先带去牢里帮他们醒一醒。”他翻身下马,兀自往衙门里走,准备将大理寺的人晾在门外,“既然是避雨,你们就在这待着吧,雨停之前,哪儿都不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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