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易明月处心积虑求的，是让江祝逃离窠臼。

每个人因为所知道、所了解、所忌惮的事情不同，总会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在没有最终结果前，谁也不会知道哪个选择是最优解。

又或者没有最优解。

“我控制了柳絮，我不知道祝姐知道这个消息后会怎么样，你的力量太不可控，我也不知道会走向哪种结果，但我只能这样做。我让柳絮，做了这个替死鬼。”

他一直守着伏明裂谷，是与江祝沟通最多的人，也是江祝能够对外联系的唯一人。

秘密总有走漏的时候，这是公认的道理，也是突破口。

所以，柳絮要当这个“泄密者”。

为了更多人。

第57章 原身

“为什么不说呢？”江祝追问，“如果你能够和我说，也许我……”

“没有也许。”

不等江祝说完，易明月就打断她的话。

“祝姐，你若有别的想法，不会刚刚从鬼界回来就自愿申请百家会审，又何必受那钉刑？即便我同你说了，在那个时候，你也不会逃走的。”易明月当真是想到了每一个关节，“何况，魑魅也在监视着我，旁人我却信不过，这个方法太冒险，不值得用。”

“柳絮也可以告诉我，不必去操控他。”

“柳絮对你的崇敬之心昭然若揭，他只会听江谷主，阿祈，至多再加上三哥的话。我没有足够的威信和立场。”

江祝手搭在易明月的膝上，抖得厉害也凉得彻骨，她嗫嚅着嘴唇想说些什么。

易明月已经猜到了，“祝姐大概是看不惯我这样草菅人命、不择手段。我料想柳絮的消息会刺激到你，让你不顾一切逃出来，却不想魑魅的手段也影响了你，竟然短暂令你失去了理智，也导致了柳絮的死亡。”他轻轻道，“祝姐，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问题，但我不后悔。”

江祝不说话，也开始回避易明月的目光。易明月看向叶淮，多少有些无措。

叶淮略抬了抬眼，打了个过的手势。

易明月便懂了，继续往下说，“如我所料，祝姐你逃出了伏明裂谷，仙门追击我也料到了。只是魑魅的反应速度比我想的更快，他怀疑到了我，如此我分身乏术，暂且与他周旋，等到糊弄过了魑魅，那时祝姐你已经在金兰顶自戕。

“枉我自负聪明，终究输了一筹。”

其实易明月的计划走得几乎是顺利的，他成功做了双面间谍，瞒过了世人也瞒过了魑魅，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无数个日夜，只因算错江祝因江岚的死而心生绝望，才棋差一招。

江祝当年是真的无法了，她的身体因为暴走而濒临崩坏，那些人对她的力量虎视眈眈，但无论是灵枢体，还是鬼冥，留给利欲熏心的人，都将是祸害。

就算到了鬼界，那幕后人察觉了，本身就想要得到这股力量，眼睁睁看着跑了，会更加疯狂，万一搅动起腥风血雨，又将有人牺牲。

她走投无路了。

叶淮要比江祝冷静得多，“既然要利用柳絮，那柳絮的家人可安置好？”

“是的，安置好了。我事先转移走了柳絮的父母，留了两个替身。果不其然，魑魅担心柳絮父母闹事，令我斩草除根，顺便利用这得天独厚之势，将事情嫁祸到清净阙头上。毕竟如果是柳絮这里有问题，用不到灭口。将视线转移，不管大家信与不信，清净阙都陷入舆论中，他才能更好隐藏行迹。”

至此，十年前易明月参与的所有事情，都已经交代清楚了。

或许是下了心头大石，易明月整个人放松了很多，少年的脸顶着白发，也容光焕发起来。

“祝姐，我自知做过错事，柳絮的死也该算在我头上，为魑魅捕鬼是所有事的开端，我是执火人，这点已经抹不掉了。所以，你现在想打我骂我，都可以，但是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诚然，易明月的行为几乎构成了所有事情的导火索，但换句话说，没有易明月，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吗？

不可能，不是易明月，也会是其他人。

而且江祝和叶淮反思自身，回忆曾经，发现所有人做过的努力中，似乎只有易明月的计划走到了最后，虽然功败垂成，但几乎是最有效的。

魑魅没有放弃，但也没有大规模作乱。

虽然多年前的结局惨烈，但也最大程度保护了其他的人，甚至是鬼界安宁。

易明月单打独斗，而他们有事一起商量，有难一起抗，却比不上易明月走出距离的一半。

江祝想，是自己影响了这些人。

她自重生以来，看起来张扬，其实过得小心翼翼。她给自己套上了“江祝”的皮，按照想象走“江祝”的路，所以她不敢轻易接受别人的好意，而感受到别人对“江祝”的恶意，就毫不留情怼回去。

江祈，叶淮，江覃，也许还有月小楼，他们自小认识，也许都受到了她的潜移默化的影响，走一步想百步，听起来谨慎，但也导致他们始终不敢放手一搏。

如果太放肆了，会不会导致不好的事情？这样做对不对，代价大不大？有没有更好、更安全、更能保护所有人的办法？

他们畏首畏尾，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没有了少年人敢于破釜沉舟的勇气，一颗心看似年轻。实则老气横秋。

他们甚至比运筹帷幄、独入虎穴还要担惊受怕。

唯一一次放肆，还是在群英大会时，义无反顾地去战场中心，伏明裂谷，直面无数的鬼族。

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磨损了他们的少年气，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将他们保护得很好！

真是愚蠢而不自知！！！

难怪她后来看见这些人，会有那么强烈的陌生感夹杂，也许她的离开，让他们都释放了原本的天性，虽迟但到，有了浓墨重彩的鲜活力。

这是她亏欠他们的，用十年死亡来换……不亏。

易明月的声音很轻也很淡，只是在强调自己现在不能死。他不否认自己的罪，但也不居功于自己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年，一直如此。

易明清会怎么做呢？

易明月料想自己害死了柳絮是为不义，利用了江岚的尸体是为不敬，这是江祝多年的心结，就算她将自己打个半死也没关系，却不想江祝会抱他。

少女的身形还没张开，因为小时候被虐待而瘦骨嶙峋，江祝接过之后苦于修习，也没怎么好好养过，因而还有些骨头硌得厉害。她就借着这瘦小的身板，俯身抱住他，让他的头能靠在肩膀上，安抚性地摸摸。

“没事，明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生死，都该算在魑魅的头上，你太辛苦了。”

从小，他长得瘦弱，易明清常这样抱他，让他能枕着肩膀安睡。

那一瞬间易明月心里竟诡异地升起一些疲惫和委屈，好像现在是姐姐抱着他，告诉他你做得很好。

可是易明清已经昏迷不醒很多年了。

易明月清冷了这么多年，头一次如此想哭，但鬼使神差地他抬了头，眼泪又收了回去。

完了，三哥怒了！！！

易明月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在叶淮眯眼的时候鲜有地打了个激灵，“祝姐……我没事，谢谢你。但你先放开我吧，我还有别的事要说。”

江祝也只想安慰易明月，看他心情未有什么波动，也放心退开，“你说有事要我帮忙，是什么？”

“我想三哥也感觉到了，我们与鬼族之间有一条鸿沟，灵鬼不同生，很多事情没有特殊手段都无法进行。”

叶淮颔首表示认同。

江祝：“……？”

“有些事，只有祝姐你可以办到，旁人不能插手。”

易明月调转了轮椅，在光净的墙壁上准确无误地找到一块与其他毫无二致的砖块，咬破手指画了一个复杂的印。

轰隆隆地一阵响，整面墙缓缓分开，露出里面的一条隧道，冷冷地灌进来寒风。易明月想必早已经打算好了，所以衣服穿得厚实保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