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141)

作者:江河晚照 阅读记录

我很快会把你找回来的。

他僵硬麻木的手握着那只镯子,一颗心仿佛被钝刀子一寸寸捅进去,又缓缓拉出,再继续慢慢刺进去。

那种疼痛剧烈却持续不断,连绵不绝,折磨着他的神经。

谢尘微微阖着眼眸,品味那种痛楚,用微不可查的声音低喃。

“茵茵别急,很快你就会回到我身边。”

第一百一十一章

在定远侯府的日子, 有种说不出的安逸舒心。

白歌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她在这里没有半点寄人篱下的感觉,反而有种前所未有的自由和愉悦。

每天看莫小鸢练功, 玩闹,和莫夫人一起聊天,下棋,品茶, 偶尔莫廷绍也会出现在饭桌上, 一起吃顿饭。

随着和莫家人的熟悉, 白歌也从莫夫人口中得知了许多定远侯府的往事。

“我嫁进来的第三年, 鞑子打来了, 定远侯府全家男丁应调出征,我的丈夫和他三个儿子,包括最小的阿绍,那年他才十三岁。”

春日的午后, 阳光懒洋洋的洒下来,莫夫人靠在美人榻上,品着一盏香茗, 开始给白歌讲起了定远侯府的往事。

白歌坐在她对面,捧着茶盏一言不发, 认真听着她缓慢柔和讲述着。

“那场仗打了大半年, 最后回来的只有阿绍一个人。”

简单到有些平淡的一句话,掩盖了背后无数条人命铺就的冰冷惨烈和血腥, 却依旧让白歌听得心惊肉跳。

莫夫人的声音轻柔悠远, 眼神飘忽着没有焦点, 仿佛穿透了漫长的时光, 沉浸在回忆中。

“嫁进来三年, 我总共见过我那丈夫三次,最后一次,见到的是他的尸体。”

白歌听身上隐隐发凉,即便被阳光洒到身上依然无法驱散的发自心底的凉意。

莫夫人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接着慢悠悠的道:“那一次,只有阿绍一个人活着回来了,带着他父亲和两个兄长的灵枢。”

“阿绍喜欢别人叫他小侯爷,虽然早就被圣上御笔亲批了世袭定远侯的爵位,可他似乎还是更喜欢之前的日子。”

她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又低头喝了口茶,才对着白歌道:“他也是个命苦的,后来又被冠了个克妻的名声,身边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总是让人心疼,你说是不是?”

白歌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只微微点了点头,实在搞不懂莫夫人怎么忽然和她说起这些。

莫夫人也没在意她的回答,只是问道:“时雨说,你是来避难的,之前我一直不好多问,如今你可愿意说说你的事?”

白歌捧着茶杯的手一僵,低头垂着眼眸没说话。

莫夫人又道:“我知你有难处,过往也不会令人愉快,不过有些事情说出来其实比憋在心里好。”

她看过来的神色温和:“小鸢真的很喜欢你,我想有些事你说出来,我也许能帮你。”

白歌看着碧绿色的茶水,两片小小的翠绿色嫩芽在水面舒展着漂浮。

她再此抬起头,嫩粉色的唇瓣张了张。

浓郁金黄的阳光带着温暖的气息散在屋子里,沿着窗投下的阴影,一段段的移动着。

出门的时候,莫夫人在她身后,轻柔的道:“今天早上,那位裴公子托人递了信进来,他明天会来看你。”

白歌的脚步一顿,侧脸回头看向她。

莫夫人的笑容还是那样温和,那是一种难得的给人留□□面的善意。

白歌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

那些黑暗的,沉重的,让人不愿意的过往,也许真的可以如云烟一般,随着时间渐渐的散去吧。

她看着带着些许红霞的夕阳这么想着。

第二天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候,她在定远侯府后院的小亭子里见到了裴桓。

见到他的一瞬间,白歌就明白了,过去的终究会过去,不论是好的还是坏的。

裴桓的脸色苍白,眼下青中透着黑,一张脸瘦削的几乎脱了形,不过是半个月没有见,那个曾经清秀骄傲的少年宛如被人打断了脊梁,低垂着头,神色晦暗中透着阴霾。

他站在白歌面前,有些干裂的嘴唇张了又阖,如此反复,却始终没有吐出半个字。

白歌看着他不断张合的唇,然后有晶莹的液滴从他的脸颊上划下来。

裴桓嘶哑的嗓音终于传出来:“对不起。”

白歌其实大概能猜到是发生了什么事,她先前走了一步,靠近了这个她从来都全心信赖的人,伸出手过去落在他的脸颊一侧。

泪水滴在她的掌心,烫的她手也跟着抖了一下。

就像眼前人那颗曾经烫的她想要掉眼泪的赤诚无比的心。

裴桓的肩忽然抖了起来,他的声音更低了,哭腔怎么也止不住。

“对不起,白歌,对不起——”

“我说服不了母亲,我劝不住她——”

“为什么我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错的——”

他全身都在颤抖,泪水不断落下来,露出那种似乎压抑了许久许久,属于少年人的无力和脆弱,那种仿佛所有的骄傲和坚持都被打碎后,整个人都空掉,只剩些许残渣在痛苦哀嚎。

白歌看着他,轻轻的将他抱在怀里,感受着他还并不算宽的肩膀,那是介于少年和青年的青涩瘦削。

她明白他的难过,再明白不过。

那种如何挣扎都挣脱不了的无力感,无论怎么做都改变不了,最终只能放弃的绝望。

也许他们本就是被命运捉弄的浮萍,在汹涌的河流中相遇,又分开,又相遇,最终还是分开。

若是没有她,裴桓还应该是骄傲,意气风发的少年,那个令人瞩目的淮安最好的少年郎。

白歌抱着他,心里涌上一种难言的愧疚和苦涩。

“没关系的,子辰哥哥,没关系的。”

在他说要娶她的时候,白歌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她没有把事情说破,她看着那个倔强执拗的裴桓,看着他捧着一颗赤诚滚烫的心说着最令人窝心的话,心底的自私最终被压了下来。

心中有一个冰冷的声音提醒她。

“你知道的,从他说要救你出去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会给他带来什么,你明明知道。”

“真是丑陋又自私啊。”

“你明明知道,对他最好的方式,就是离他远远的。”

是啊,真是自私的决定。

她早就知道,她离开了谢尘,就会给裴桓一种虚妄的希望,而她心中未尝没有这一点希望。

可命运给予的枷锁怎么会轻易就能摆脱,她付出的代价就是眼前这个少年同她一起被打的粉碎。

裴桓近乎是趴在了白歌的肩上,他比白歌高出一头,却以一种逃避的姿势,将自己的脸埋在她的肩膀上,泪水浸透了白歌肩头的衣衫,烫的她心里阵阵的抽疼。

“对不起,白歌,对不起——”

“我不能没有母亲,对不起——”

裴桓虚弱无力的道歉声,不断在耳边响起,带着他温热的眼泪一起,好像一把利剑穿刺着白歌的心。

但白歌早就已经没有眼泪了。

她只能紧紧搂住他,不断说着:“没关系的,子辰哥哥,什么都没关系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是很久,又似乎只是很短的时间,裴桓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干了,他的声音只剩喃喃的气音。

白歌用了点将他扶着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

她像是对待一个跌倒后再无力站起的孩子一般,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抚摸着裴桓的发顶。

裴桓被她安慰着,也渐渐平静下来。

不过他仍然紧紧的搂住她的腰,像是在从她身上汲取安慰,用暗哑的声音低声道:“昨日,母亲在家中悬梁了。”

白歌抚摸着他发顶的手一顿,霎时间,只觉得浑身冰冷,那种寒意从胸口蔓延出来,一直到指尖。

裴桓一直没有抬头,只是接着道:“母亲之前已经绝食了三日,昨日我去送参汤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救了下来,大夫说没有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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