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16)

作者:江河晚照 阅读记录

这一声不受控制的轻响,白歌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脸上滚烫,耳朵冒火,窘迫的似乎连头发都在燃烧,绣花鞋中的脚趾紧紧缩成一团。

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谢尘和李滨的神情。

心中只哀叹自己与这位大姐夫多半是八字不合,不然怎么与他呆了这一会儿,就接连这般丢人。

谢尘墨色深浓幽邃的眼眸中,仿佛冰面破碎的划过一缕笑意。

他嘴角动了动,似乎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以免面前的小姑娘尴尬羞愧的昏过去。

手握成拳到嘴边轻咳了一声,他才道:“正好今晚让厨房加了些菜,你便陪我一起吃吧,免得回去还要等上许久。”

白歌动作局促的快速站起身,崭新的衣料被摩挲得簌簌作响。

她一边低着头掩饰自己僵硬的神情,一边连连摆着手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先回去了。”

说完她便想往外走,只是刚刚跨出门槛,便又想起了一件事,便只能硬着头皮退了两步回来。

白歌顶着一张火烧火燎的脸,从袖袋里掏出戚白玉给的那张名帖清单,放到了离谢尘位置很远的一张小几上。

“嗯,这是老夫人寿宴的宾客名单,姐姐让我送过来的,还请姐夫仔细核对一下。”

她声音又急又低,说完这句话,便不再停留,匆匆走出了莫妄斋。

谢尘依旧坐在那里,只是看着小姑娘仿佛后面着了火仓皇而逃般离去的背影,终于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来。

“还真是个孩子。”

他摇头低笑着叹了一句。

李滨捧着火折子,将靠窗边的最后一盏烛灯点亮,才跟着笑道:“这位七姑娘的面皮倒是挺薄的,瞧着还真不像是戚国公府养出来的姑娘。”

谢尘起身来到书桌前,将白歌留下那张名单先随意的扫到一旁,从一摞邸报奏折的底下抽出一封信疏。

他翻看着信疏上关于白歌生平的详细记载,嗤笑道:“本也不是戚国公府养出来的。”

李滨这才想起来,昨日早上三爷派人去查这位七姑娘的生平,今日午间这信疏便已出现在三爷案头上了。

谢尘将那信疏扔到他怀里,李滨打开看了一遍。

“原来是在江南长大的,怪不得口音也有些怪呢,软声软气的,这戚家三爷也是够倒霉的,本来是回京述职,却不想嫡母过世成了奔丧了,还得卸任丁忧三年。”

李滨一边看一边摇头啧啧的叹了两声。

“看他这些年在淮安也没扑腾出什么水花来,像这般不受重视,三年后还能不能起复都难说了。”

谢尘坐到书桌前,看起另一封奏疏。

他目光在里面的两行字上划过,接着停顿一瞬,眸色渐冷,随即动作飞快的抽出信纸写下一长串文字,塞入信封,用火漆封好,递了出去。

“立刻送到司礼监,你亲自去,务必赶在宵禁前送到掌印张公公手里。”

李滨见他神色严肃,连忙不敢再多言打趣,接过信封便出了门,一路小跑着去备马送信去了。

谢尘缓缓拨弄着拇指上的墨玉扳指,眯眼看着闪烁不定的烛火。

他将这几日江西发生的事情在心中又理了一遍,越发明了此事的关节不在别处,而是在宫中,在陈泓身后的那位太后娘娘身上。

这位太后娘娘并非是今上元康帝的生母,而是先皇靖安帝的元后,已故的成元太子的生母。

只是成元太子在靖安三十二年染了时疫病逝,其后二皇子和五皇子争夺太子之位引起党争一个被幽禁,一个自尽,反而是之前并不出众的四皇子最终得了皇位。

元康帝生母早逝,登基后便尊嫡母为圣母皇太后。

只是到底不是亲母子,太后的亲生儿子成元太子又死得着实有几分蹊跷,这与元康帝的母子情分便更是禁不起细思了。

戚家原本仗着是未来皇帝的舅家,风光无限,戚国公府权势极盛,可太子过世,元康帝登基,虽然太后还在,可毕竟不是皇帝生母,再加年纪大了,一旦太后薨逝,戚家衰落便在转瞬间。

如今太后虽年事已高,却在宫中,朝中的动作不断,说起来,也还是为了戚家。

戚家,呵。

谢尘在心中冷笑一声,这事儿最终的落点竟然在这儿。

还真是瞌睡就来送枕头,昨晚那几个蠢货竟这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

想通此中关节,他心中略微一松,正准备唤人摆饭,脚边“哗啦”轻响,一低头便见那张被白歌留下的清单不知何时竟被扫落在地。

他视线在那清单上停留了一会儿,脑中忽然闪现出一双清澈干净的桃花眸,以及那一对儿有点让人想戳一下的梨涡。

嘴角不经意间微微勾起,他俯身将那张清单拾起,墨香尚存的纸笺被翻开,映入眼帘的字迹遒媚秀逸,笔法圆熟,是难得的漂亮,却让谢尘微微一愣。

这样的字迹便是在会试的考卷上都能评得一句上佳,他几乎是一眼便认定这字迹自己定然是见过的。

十七岁便能摘得探花,谢尘自是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他双眸微阖间,一张信笺浮便已现在眼前。

一样漂亮的字迹,只是却仿佛带着千丝万缕的情思缠绕其中。

【唯愿君心似我心】

咚——

胸腔中仿佛有一声空洞的响声,似一块落石砸在平静的湖面。

第十四章

眸中映着纸笺上工整漂亮的小楷,谢尘难得带着点温润笑意的幽邃眉眼顷刻间凉了下来。

浓黑沉暗的眸子中仿佛寒冰乍迸,片片碎开落在眼底。

他纤薄的唇角勾着,线条利落的下颌却微微绷紧。

呵,好一个,惟愿君心似我心。

倒是他犯了愚,小瞧了戚家的家风,这般被送来的诱饵,这么明摆着的一桩交易,自己究竟在妄想些什么?

掌中的纸笺随着手掌合起缓缓紧握成拳,发出细碎轻薄的响声。

接着那难得一见的漂亮字迹变成了皱巴巴的一团,被扔进了桌下竹编的字纸篓。

谢尘盯着纸篓里的一团纸,拿纸团棱角分明中带着弧度,乍看好似一张裂开嘴,在无声的嘲笑着什么。

他抿着唇角,从袖中抽出素白软缎帕子,仔细的一根根擦了手指,接着提声唤人进来,漠然吩咐道:“摆饭吧。”

顿了一下,他的视线扫过茶几上的那一盅已经冰凉的鸽子汤,他眼神阴翳:“把那盅汤也端上来。”

李滨一路快马,气喘吁吁的赶回来时,谢尘还尚未用完饭。

他正端着那碗凉透的鸽子汤,慢慢品着。

见李滨进来,他眉眼未抬的道:“见到张泉了?”

李斌并未察觉谢尘情绪的一样,点点头,有些犹豫的皱眉:“见到了,只是——。”

谢尘接着他的话道:“只是张泉说,这事儿他管不了,就将你搪塞回来了,是不是。”

李滨愣了一下,忙夸赞道:“三爷果然料事如神,张公公就是这么说的。”

“呵。”谢尘发出了一声不含温度的轻笑,抿了一口羹匙里的汤水,冰凉油腻的感觉顺着唇舌划了下去。

“三爷,您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送信过去?”李滨脸色难看,“您不是早与张泉在江西之事达成一致了,怎么他如今竟然是这般态度?”

谢尘用汤匙敲了敲碗里的鸽子腿,轻嘲道:“官无恒友,祸存斯须,势之所然,我也不过是试探他一二罢了。”

转着手里的汤匙,他语气逐渐淡了下来:“陈泓是司礼监禀笔,虽然这些年一直被张泉压着,可到底是司礼监的人,如今又傍上了太后,张泉已是耳顺之年了,还能再蹦跶几年?自然也是要给自己想一条退路的,他如今呀,是两边都不想得罪罢了。”

李滨一听便有些急了:“那可怎么办,前几日便已经有大量弹劾越大人的奏章送到内阁了,只是都被压下留中不发,再这样下去,怕是越大人要不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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