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中物(17)

作者:江河晚照 阅读记录

谢尘没说话,只是将碗里又冷又油的鸽子汤喝了个见底。

·

翌日,乾清宫东暖阁。

元康帝将手中的奏折翻了翻,看着站在不远处,长身玉立状似恭敬的谢尘,无奈摇摇头。

“妄之,你知道内阁这两日收到了多少封弹劾越敬泽的奏疏么?”

谢尘垂首不语,只待元康帝把话说下去、

“三十七封,整整三十七封弹劾奏疏,朕继位以来头一次收到对以为官员这么多的弹劾,这就是你特意选出来整饬江西官场的人才?”

元康帝的话听字面意思很是不客气,可语气却轻松的很,似乎还带着两分打趣。

谢尘自是能听出来元康帝话里的意味,他开口直指问题核心:“皇上,江西既有豪绅盘踞,又有宗室封地,向来势力构成复杂,绝非铁板一块。”

说到这,他顿了顿,瞧见元康帝正眯着眼一本本翻看弹劾奏疏的署名,接着道:“如今却官宦士绅结成一体,想要整垮新上任的江西总督,自然是有人在背后串联,只要找出这串联之处,对症下药便是。”

元康帝轻笑一声,用手中奏疏指了指他:“妄之,朕与你相识有十几年了,还在这儿与朕卖关子?”

谢尘也微微翘起唇角,语气轻松:“皇上与臣相识十年有余,当然知道臣想说什么。”

元康帝旋即起身走到谢尘身边,伸手在他肩膀上锤了一拳:“你啊,和当年一样,还是这副傲气劲儿,半点儿没收敛,明年入了阁可得学着老成持重些了。”

谢尘却只是笑了笑,道:“若不是有皇上信重,臣怎么十余年不变?”

元康帝听完顿时朗声一笑道:“这么说还要怪到朕的头上,都是朕纵容的了?”

他一边拍着谢尘的肩膀,一边将那封内阁最新呈上的弹劾奏疏塞了过去,语气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妄之,你既清楚这其中串联之处,便要尽快想办法解开,你年纪太轻,若想入阁必要服众,有些事朕做的多了,与你并非好事,你明白么?”

谢尘神色一正,躬身应道:“皇上放心,臣明白。”

从冬暖阁出来,谢尘便瞧见门口正一个明艳非凡的宫装丽人等在那,正是如今三皇子的生母,最受元康帝宠爱的沈贵妃。

两人此时碰个照面,沈贵妃很是客气的开口问候。

“谢大人。”

谢尘拱手作揖,“贵妃娘娘安好。”

沈贵妃艳丽的眉眼打量着谢尘,轻笑着道:“谢大人贵人事忙,本宫原来还求皇上让谢大人帮三皇子开蒙,没想被皇上教训了一顿呢。”

谢尘沉声回道:“多谢娘娘抬爱,只是臣年轻才疏,翰林院中大儒众多,当是更适合教导三皇子。”

沈贵妃神情不变,正待继续说什么,就见冬暖阁中有内监出来传唤她进去,她也只能轻轻颔首,转身进了冬暖阁,

谢尘望着她的背影,眉眼间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色。

东临阁。

京中最负盛名的酒楼,客人多为京中的达官贵人,抑或文人雅客。

二楼临窗雅座,谢尘举起酒杯冲着对面人虚碰了一下,接着将杯中酒饮尽。

坐在他对面的,瞧着约莫而立之年,容貌并无特别,只是头发束得极为板正,就连衣领都透出一股子端正劲儿,全身上下找不出一处不妥,正是谢尘的为数不多的知交,大理寺少卿袁缜。

袁缜抽出条干净的棉帕,在杯口处细细擦了擦,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抿了一口。

接着他皱着眉开口道:“我今早刚得的信儿,江西那边局势越演越烈,眼下内阁那边看你面子,弹劾的折子还都留中不发,江西下辖十三府,竟然半数粮仓是空的,朝廷的赈灾粮不翼而飞,这可不是靠拖就能解决的小事。”

“嗯。”谢尘神色淡漠的应了一声,晃着手中的酒杯,似是神思不属。

“那你今日去面圣时,皇上怎么说?”袁缜接着问。

“皇上的意思是,我即将入阁,本就年轻不易服众,这事他不好强压,很容易留人话柄。”

谢尘品着杯中酒,敛着眉目,心不在焉的答着。

袁缜眉头皱的越发紧:“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这可不是句虚话,江西那地方局势复杂的很,一旦将越敬泽的罪名被坐实,就算牵连不到你身上,难免闹得人心惶惶,江西那地方就更没人敢去管了。”

谢尘晃了晃酒杯,又给自己倒满,才回道:“陈泓在江西定是有不敢让人细查的行径,才会如此宁可与我彻底翻脸,也绝不能让敬泽继续在江西查下去。”

袁缜眉头皱的更紧:“这不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行事么,那陈泓明知来硬的没用,就捅上阴刀子了,真就拿他没办法?”

谢尘指尖轻点着杯沿,摇头嗤笑:“一个陈泓当然不算什么,只是他背后是太后,你可知,江西广信府是谁的封地?”

袁缜立刻道:“是昌王的封地。”

接着他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昌王——,他早些年确实与成元太子走的很近。”

他抿了抿唇,顿时意识到事情麻烦在哪里。

元康帝之所以不愿意强力弹压,便是因为此事涉及到太后和昌王,便是涉及到成元太子,这对于本就在宗室眼中有继位不正嫌疑的元康帝来说,实在太过敏感了。

袁缜皱眉思索半天,道:“难怪张泉态度含糊,这老狐狸早就清楚了!”

他说着有些头疼的叹道:“以越敬泽的资历,这事定多就是贬职罚俸,不伤筋动骨,要不就先让一步?”

谢尘将酒杯不轻不重的放在桌上,淡淡道:“是不伤筋动骨,却是杀鸡儆猴,太后这是在将我的军。”

袁缜有些恼怒的捶了一下桌子,杯中酒溅出两滴到他袖子上,他一边厌恶的掸了两下,一边怒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若是有了主意就说,平白在这儿戏耍我?”

谢尘不以为意的笑了笑,用食指蘸了些酒液,在桌上划了几笔,轻轻点了点。

袁缜皱眉:“你的意思是,戚家——”

谢尘脑海中忽然闪过那对白嫩可爱的梨涡,嘴角不带笑意的勾了勾。

他的唇瓣很薄,唇峰线条锋锐,更显得凉薄。

“太后想保戚家,我必须保越敬泽,这笔生意,还是要与太后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那你准备怎么和太后谈,和戚白玉生个孩子出来?”袁缜觉得这个结果对谢尘这样骨子里极度傲气的人来说,估计比死都难受。

谢尘没说话,眉目带点冷意,显然是不想就此事再与袁缜细说下去。

“唉,说来也是——”

袁缜无奈叹了口气,他对谢尘与戚家当年那摊子烂事了解的也算清楚,想来太后这是逼着谢尘与戚家绑在一起,这时候难免替他恶心上几分。

他张口正要说些什么,外面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起,将他打断。

袁缜闻声顺着窗户向下一望,却见东临阁门口围了不少人,领头一人是个衙役,手中还拎着铜锣,正一脸喜色的拱手道贺,口称“会元”。

“呦,差点忘了,今儿是会试放榜吧?看来这东临阁是又出了个会元啊!”

袁缜指了指外面,对着谢尘问道:“你这个会试的主考官,这会元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谢尘略一回想,道:“应该是今年淮安府的解元,进学功底扎实,策论写得也还算言之有物,没记错的话,是叫裴桓。”

这会儿东临阁的门口热闹极了,众人道贺声此起彼伏,谢尘也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个身着素缎蓝衣,有些清瘦的年轻男子站在人群中,脸上洋溢着些许喜气,正与周围人拱手道谢。他的仆从跟在身边将怀里准备好的银子塞到来报喜的衙役怀中。

距离有些远,谢尘下意识眯眼打量了一下,这位新任会元很是年轻,瞧着还未及弱冠之年,模样清秀,气质温雅,倒有几分年少风流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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