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148)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可终究还是做了今上的皇后。世家嘛,总归是想尽办法要本家女坐上后位。

不过沈桐比今上年长五岁,像他那种阴鸷狠厉的性子想来不会对这种成熟稳重的贵女有意,为了印证猜想,晏如陶装作无意地同那婢子搭话,问到了宫中的些许讯息。

待沈权来时,他已心中有数。

沈权垮着一张脸,眼神在晏如陶身上逡巡,见他这副邋遢模样,摇了摇头:“你说你,放着好好的豫安伯不做,跑去那蛮荒之地,这般灰头土脸地回来。”

晏如陶苦笑:“若真留在京城,依今上的性子,我还能好好地做‘豫安伯’?”

提及今上,沈权的脸色越发阴沉,他紧紧抿着唇,两颊挤出深深的线来,一看便知心中有诸多不满。

晏如陶识相地拱手说道:“听闻你做了广阳乡侯,适之在此相贺。今日前来,实有要事道与侯爷。”

沈权抬了抬下颌,示意他继续说。

“凌赫受天子差遣,携厚礼至巍州,再三要求见我妻妹,甚至不惜以和谈相要挟,誓要将我妻妹带回宫中。”他见沈权额头起了青筋,连忙说,“侯爷莫急,我妻妹当日离宫,自是不愿再回京,故托我前来向沈氏禀明心意,请沈氏相助,拦下此事。”

晏如陶怕沈权不肯轻信,接着说:“凌赫此人私心甚重,捉摸不透,想来私带阿鸾回宫也是他的主意。唉,自主上五月下旨后,妻妹在巍州连门都不

肯出,我丈人家亦是不舍她,实是没法子我才赶来京中见你。”

“她倒是个识相的。”沈权冷哼了一声,他暗想,凌赫这条狗,失势时走了自己的门路,如今反倒吃里爬外。难怪阿耶说他不可轻信,不知何时就要咬主人一口!

他又想到阿妹上个月刚刚遇喜,那小子似是终于同沈家有交代一般,经孙淳引诱,连日宠幸各宫婢女,即便尚未给位分,着实令沈家恼怒。

慢着,凌赫此举莫不是有孙淳暗中支持?孙淳日日在那昏君身边,定察觉出他挂念林家幼女,眼见孙家送进宫的那个不争气,孙淳便想扶持林家女?

这话自是不能对晏如陶说,心思转了又转,他起身道:“此事待我与我阿耶商议明白,你且留在庄子上休养几日,莫往城中去,当心被他知晓。”

晏如陶立刻站起对他一揖:“侯爷,我快马加鞭抢在凌赫前头,就是为了早日拦住他。再过几日恐怕他们就要入京了!”

沈权不再多言,点点头就转身出了房门。

晏如陶忐忑不安地坐下,困在此地他便无法与嘉王私下联系,沈家究竟会如何行事他心中确无十分把握。

他不愿坐以待毙,待沈权走了,他想好了几个借口试着出庄子,却发现无人拦他。

晏如陶顿时明白沈权只不过看着镇定,实则已心慌意乱,因此并未交代庄上的管家、部曲看管自己,便趁机入城去寻嘉王。

他骑着马

不敢太快,怕遇上沈权,好在一路上还算顺利,赶在傍晚城门落锁前进了城,接着从后门入了嘉王府中。

一见嘉王夫妇,他便察觉二人不大对劲,衣着佩饰远不及应有规格,虽见到自己由衷喜悦,面容却难掩憔悴。再一看房中陈设,亦是简单朴素。

“不过半年未见,他竟如此苛待你们?”

淳筠难得见到他,不免露出真性情,指着嘉王对晏如陶说道:“自从今上得了沈、孙两家的支持,这半年来似变了个人。借冠带奢华之由,当着众朝臣的面斥责他,还削了他的食邑。”

又指着自己道:“我刚出月子就被召入宫中为太后侍疾,我因与阿狸母子分隔伤心伤神,太后除了气恼主上并无病痛,反倒是太后看顾我多些!你道可不可笑?”

说着她叉着腰在房中来回走动:“更荒唐的还有呢,他竟给我儿赐名缪!还辩称意为穆然静思,那为何不直接赐‘穆’字为名?”

晏如陶蹙眉,“缪”字通常为姓,鲜有做名者,盖因字义常为“错谬”“诈伪”,赐此字实是不妥。

不过这字义也可见今上对身为太后嫡子的嘉王心怀忌恨,晏如陶将他幼时使计促成嘉王离宫建府的推测告知他们夫妇,引得他们咂舌心惊。

晏如陶又将阿鸾的事简要告之,只是打消了之前托他们带阿鸾旧物入宫去添把火的念头,毕竟他们如今已是不易。

淳筠叹了口气:“阿

鸾万万不能回宫去蹚浑水。沈后年纪不大却心思沉稳,不简单。她与我年纪相仿,有好几年都在我外祖家住,是个谨慎忍让的性子。入宫后她眼看着昏君行事放诞,但从不曾与其红过脸,给足了昏君面子,眼下已顺利有孕。”

“孙淑仪是个木讷性子,摸不透昏君心思,早早被抛在一边。”

“至于昏君明里暗里宠幸过的宫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后宫人心浮动,个个巴望着挣得一个‘良人’‘才人’,却不知暴室中添了多少身残发狂之人。听闻孙淳还给昏君献过几个寒门士子的娇妻美妾,实是令人不齿!”

嘉王看着她将腹中怨气一股脑儿吐露出来,无奈地揽着她的肩摩挲。这半年来他们夫妇二人不敢行差踏错,说到底还是因他有眼无珠,让位给了这般浑人。

晏如陶又打听了凌赫的近况。

嘉王道:“他虽在扳倒聂家一事中站到了台前,之后行事倒毫不张扬,安安稳稳做回他的虎贲中郎将,不知为何自作主张要带回阿鸾……说起来,他妹妹凌太妃也不大好过,儿子信王七月被派去镇压属地荆州的民乱,女儿元芝公主嫁给了冯蔚。”

“冯蔚?”晏如陶皱着眉想了想,“是冯家旁支?好似没见过。”

“他阿耶原先在咱们书院当过夫子,不过只教了短短几个月就得了急病离世。冯蔚还有个妹妹名叫冯蕙,上个月给孙淳的养子做了妾

。好好的士族旁支为攀附孙淳竟如此自降身份,至今还被人议论。”

晏如陶面色铁青,元芝竟被嫁给了冯攀的儿子!孙淳原就与冯攀沆瀣一气,竟以此来“体恤”冯攀的两个遗孤!

嘉王见他怒火中烧,只知他是心疼元芝,说道:“嫁给旁支虽不大体面,但凌太妃家族不兴,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如此一来,凌家倒与孙淳搭上了姻亲的边。”

淳筠恍然大悟:“难怪平定民乱后信王在荆州就藩,竟还能接了凌太妃去奉养,定是凌赫与孙淳搭上了线,请他向皇帝进言。”

晏如陶忽地感觉胃里翻滚,蹙着眉压下恶心:“凌赫、孙淳二人明来暗往,如今孙淳想用阿鸾把今上牢牢握在手中,凌赫便死心塌地替他做事。主上阴毒无道,侍中贪权重欲,好一对相得的君臣!”

淳筠揉了揉眉心:“个个都忙着争权夺利,我看根本无人真正关心北边的战事,凌赫那话想来是诈你们的。”

嘉王给她递了杯茶,又看向晏如陶:“沈家把聂家庄园田产占了大半,加上原先有的,即便不铸钱,也已富埒天子。孙家自然比不过这些,那孙淳只能捧着昏君助纣为虐,近来沈家与孙家从面和心不和已变成了针锋相对。”

晏如陶腹诽道:阿舅在时,纵使世家势大,可好歹外有猛将、内有良相。如今虽倒了一个祸国殃民的聂氏,世道却越发艰难。北境巍、钦烽

烟四起,朝中巨蠹佞臣当道,似有亡国之相。

淳筠见他愁眉不展,劝慰道:“好在你去了巍州,没同我们一道陷在京里。你与阿鹭的喜讯我是入了冬才辗转收到,那几日心中格外欢喜畅意,只可惜没能当面饮一杯喜酒。说来阿狸也睡了小半个时辰,该醒了,我抱来与你看。”

过了一会儿,她抱进来一个红彤彤的襁褓,小婴儿刚醒,也不哭闹,口中吐着泡泡看着自己的阿娘。

“刚出生时小小一个,叫声似狸猫,眼下要满半岁,已是脸圆声高,哭叫起来真个儿吃不消。”淳筠俯下身蹭了蹭他的鼻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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