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64)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这两处干粗活重活的婢子不少,明日去织锦所,能选出的人怕是会少些。”符菱娘子提醒道。

林翡点点头,可她琢磨着,织锦这类活计要眼明心细,巡逻守卫时也需这样的人,即使力气差一些也没关系,后面还能慢慢练。于是决定晚些回到承祥宫,再同符菱娘子商议此事。

可没想到,涤衣署的择选却叫她碰了壁。

那桶冷水兜头而来时,林翡要闪避本不是难事,可刹那间她想到身后是捧着册子的婢女。若泼湿册子就麻烦了!

于是她立时转过身弓腰去护住册子,背上一片湿冷,还有些顺着脖颈淌下,她连忙去挡。耳边响起了尖叫声和高高低低的说话声,她低头去看,册子只溅上了几滴水。

回过身,她见躲避不及的符菱娘子发髻上正滴着水,脸上的妆也花了半边,怒不可遏地质问:“孙内监何在?!”

泼水之人是站在涤衣署小楼上,趁她们从转角处过来时往下倒,当时院中不少宫婢正在俯身揉洗衣物,

并未注意这边,也是听到动静才张望着看过来。

且不说这桶突如其来、寒冷彻骨的井水,就看宫婢们还在各做各的活计,似是不知有此择选一般,便知背后之人的态度。

符菱拿出巾帕拭着水,林翡听见“噔噔噔”下楼的脚步声,不多时见到一个面白身肥的内监笑着出来:“哎哟,符菱娘子来了。快请楼上坐!怎么地上这么多水?胡三芽,还不来清理!”

符菱冷笑着不挪步:“早晨没人来知会内监,今日要到涤衣署择选宫婢?兜头泼我们一桶冷水,看来内监是想撵人啊。”

“这话从何说起呢?我昨日便头痛,躺在榻上眼睛都睁不开,娘子要来的事情我全不知晓呀!胡三芽——”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内监:“回内监的话,早上是有人同小人说过,小人一忙、给忙忘了……”

看孙内监打骂此人,林翡和符菱都知是做戏,冷眼瞧着。

“延误要事,自去暴室领罚,不必打给我们看。”符菱窝着一肚子气,说话也毫不客气,“还有泼水的人,也一同去领罚!”

只见那跪着的小内监伏身求饶:“求娘子饶命,是小的偷懒,将水从楼上泼下,没留神浇在娘子身上……”

林翡简直气笑了,还把罪过都往这一个小内监上堆,此刻打湿的衣袍一层层黏在她后背上,侵肌蚀骨一般,再加上本身就头昏脑涨,她只想速速了结今日

择选之事,回去换衣裳。

“孙内监,惩治他的事晚些再说,先将涤衣署内不满廿岁、身高五尺以上的宫婢挑出来,我有话要讲。”

孙内监面上浮起笑来,颧骨上堆积的肉向眼角挤去:“这位便是新女官?小的是涤衣署内管事的孙豫,请女官和符菱娘子楼上稍坐,小的这便叫人去安排。”

林翡估摸着符菱娘子想整一整妆容,于是转头对她说道:“娘子先上去歇息,我在院里帮孙内监一同拣选。”

符菱留意到她衣裳被泼湿,担心她吹了风要生病,叫身后的宫婢去最近的织锦所取件更换的衣袍,才上了楼。

孙内监本想拖延时间,慢慢吞吞地一个个叫宫婢来估量身高,谁知林翡往院中一站,神色冷峻,高声说道:“吾乃新任女武官,奉中宫之命择选女侍卫。不满廿岁的宫婢站至我左手边。”

她举起左手示意,接着说道:“一个一个从我面前过,高过我肩膀的人留下,其余的继续做活。”

有些宫婢站起了身,却还迟疑着往孙内监那边看。他见林翡眼神不善,却也不慌张,笑吟吟地对众人说:“看我做什么?依令行事啊。”

院中的宫婢一个个过去,不少都是习惯性地敛眉垂首,所以略比她肩膀矮一点的她也让留下。

粗略一估,院里有近五十个宫婢,一多半都是不满廿岁,最后留下来了十一人。

“孙内监,涤衣署的宫婢应当有一百六

十余人,其余人呢?”

“回女官的话,有去各宫送衣物的,有去暴室晾晒的,还有的……”

“早晨没人知会你便罢了,我在这里站了两刻钟,你也不派人去找来?”

面对林翡的厉声质问,孙内监继续赔笑:“这……您方才也没说要所有宫婢一气儿选完,要不明日……”

林翡偏过头,眯眼看他:“怎么,孙内监要来指挥我做事?”

“小的不敢,只不过眼下这人实在凑不齐……”

“现在去找回来!”林翡厉声道,“半个时辰内,就是西北角的暴室也可来回,更别说去各宫送衣物的至少已去了两刻钟。除非我人已在此,孙内监还安排人出去、逃避拣选。”

见孙内监还要狡辩,林翡喝道:“半个时辰内若寻不齐,误了差事,你自去暴室领罚!叫人拎上两桶水来!”

去织锦所取衣物的宫婢回来,附在林翡耳边说了两句,她冷睨着孙内监说道:“织锦所里还藏着十几个涤衣署的宫婢,孙内监真是好计谋啊。速速叫她们回来!”

说罢径直往楼上走去,孙内监看着她背影恨得直磨牙,小声詈骂:“寒门女做老兵,也敢与我呼来喝去!啐!”

林翡在屏风后匆匆换了衣裳,立刻出来与符菱娘子商议。

“再等半个时辰,就快到酉时了,若是不再耽搁勉强来得及,可看样子……”林翡蹙眉摇摇头。

符菱坐在绣墩上,眼睛正朝窗外看:“那阉竖是

铁了心为难你我,唯有惩一儆百,其余宫所才不会再阻挠此事。”

林翡苦笑:“方才我已撕破面皮、疾言厉色,他仍毫无惧意。”

“女官初入宫闱,这些管事内监背后的门道自然尚不知晓。”符菱回首冲她微微一笑,“他可是姓孙。”

见林翡有些讶异,她解释道:“丞相年迈致仕,族中子弟也大多低调,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你慢慢就知晓了。”

看她不愿多言,林翡心里不知怎么就冒出来了晏如陶的脸。看来还得找个时机问问他。

“女官今日怕是要留宿官廨了。”符菱见她颔首,说道,“春茶,回承祥宫向殿下秉明此事,再到东掖门叫人传个话去女官府上。”

刚从织锦所回来的宫婢应声离去。

“娘子,我先下楼将那十一人试上一遍。”林翡心知要拖到晚上,无奈身子不爽,还是想早些选完回去歇息。

符菱娘子跟她一同下了楼,见她叫十一个宫婢说话,就把孙内监喊过来,看似为了敲打他,实际上是给林翡留出“动摇军心”的工夫。

林翡把御膳房里那番话原样说了一遍,末尾加上句“各宫所多少也会择选出几名,若一个都没有,难道不怕中宫责难。若是有心离了这涤衣署,不妨好好想想。”

随即让这些宫婢挨个儿拎着水桶,大多数是踉踉跄跄,有真的体弱,也有假装的。其中两人看得出来是听进了林翡的话,走得虽吃力

,但很是认真。即使洒了些水出来,林翡还是破格录了。

孙内监被符菱绊住脚,眼睛时不时往这边飞,可无奈符菱软硬兼施,不肯放他走。眼看着陆续有涤衣署的宫婢被寻回,林翡站在院中丝毫不停歇,量完身高就训话,接着看她们拎水,不知不觉天色就暗了下来。

春茶回来复命时又带来两个宫婢,传中宫口谕,令孙内监至承祥宫问话。

林翡心中松了口气,掣肘的人不在,接下来的择选便轻松许多。

最终挑出来七个人时,天已经黑透了。林翡估不准时间,只觉腹中空空,头重脚轻,强撑着提点完这七个宫婢,出涤衣署时已不得不由春茶搀扶着。

道旁的石柱宫灯在夜里忽明忽暗,晃得她睁不开眼,后来又有个宫婢架着她往前走,路上好似还遇见问完话回来的孙内监,符菱娘子同他说了什么林翡已经听不进去,只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脚似踩在棉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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