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鹭起(73)

作者:贺昙 阅读记录

她既来了芙香楼,见到金桐小娘子,心中当然诸事明了。

他愿同她解释,同她道歉,但不肯逃避,否则更无面目再见她。

从前不敢唐突冒犯是一回事,但既已表露心迹,他绝不愿在她面前懦弱退缩。能有多一刻见到她的机会,他都不想错过。

可待她眼波流转到自己身上,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太过无畏”。

捏着茶杯的手缩到桌下,绷直的脊背丝毫不敢放松——她会开口打趣自己吗?会露出不悦的神情吗?该寻什么时机同她解释呢?

无数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终只化为心中一声喟叹:阿鹭今日,可真美……

林翡见他被看得紧张,嘴角微微勾起,垂下了眼。

李擎见逃过一劫,站起来张罗着分食“春日金”,场面再度热闹起来。既然都是武科同窗的自家姊妹,众人说话也不拘束,偶尔还问她们几句话。

当得知她们三人都是下届的武科生,除了几个知情人

外,皆是哗然。

萧龄半天没合上嘴:“我……我那日虽没去演武场,但我们终试时,你们是不是也来了?今日倒真没认出来。”

周嵩拍拍他:“我还去看过演武场招录,都没能回忆起来。”

于是众人又连声夸赞她们,周嵩、刘渠这等性子活泼的,纷纷与女郎们搭话,聊些兵器、拳法。

这些事晏如陶插不上话,一面要有做主人的样子,好生招待,一面又不禁酸溜溜的。今晚和阿鹭说话最少的就是自己了。

林翡说着话,也没忘了今晚约杨佩出来的用意,趁个空当附在她耳边问:“湘兰阿姊,阿萍已定了亲,我阿娘正着急呢。阿姊的亲事可有着落?”

杨佩被这般一问,不知她是何意,只缓缓摇了摇头。

饮了两杯曲酒的林翡假作微醺,笑问:“那……桌上这么多郎君,可有阿姊看得过眼的?”

闻言,杨佩倒当真扫了众人一眼,举杯的、说笑的、默默吃菜的……

林翡知她不会正面作答,果然,她淡淡地笑着:“怎么,我有看得过眼的,阿鹭替我抢来?”

上回林翡一人喝了大半壶都没有醉态,杨佩怎会被她轻易糊弄?便打趣一句,想让她知难而退、休要胡言。

谁知林翡今夜像换了个人似的,平日的冷静理智全抛了去,信誓旦旦地对杨佩说:“抢!阿姊您开口。”

杨依刚同人讲完话,看堂姊和阿鹭正在耳语,连忙凑过来:“你们在说

什么?我也要听!”

林翡推推她:“你一个定了亲的小娘子,掺和什么?”

“和定了亲有何干系?”杨依一脸疑惑,“少糊弄我!”

林翡托着腮,笑吟吟地小声说道:“我们在说,桌上哪个郎君最合眼缘。”

杨依“噢”了一声:“这有什么,我那门亲事是我阿耶在我出生前就定了的,人我都没见过,不碍着和你们一起议论小郎君。”

林翡扑哧一笑,去揪她的脸:“我倒要看看你这脸皮是什么做的!”

杨佩轻笑出声,慢悠悠地对林翡说:“那我也来看看你的。”

酒酣兴尽,主宾皆欢,郎君们一个个脚下都有些不稳,唯有晏如陶还算清醒。那些骑马来的,实在不放心叫他们回去,由瑶华娘子安排宿在楼中。

这时候倒体现出有妹妹的好处。女郎们是乘马车来的,李擎、杨信同晏如陶道别后,各自爬上自家的马车。

车夫赵普是识得晏如陶的,搀完李擎后冲他躬身道好:“晏郎君。”

晏如陶想起那日在宫门口等阿鹭时的情形,笑着问:“赵翁近日可好?”

“多谢郎君惦记。”他张望周围,见林家的马车已坐上去三人,女郎正在和她们说话,关心地问道,“晏郎君是要怎么回去?”

李擎探出头,醉眼蒙眬:“阿适,你也上车,我们送你——”

晏如陶抿唇思索片刻后,一言不发地上了车。

待林翡掀开帘子时,看见这两人醉倒相依,哭

笑不得。自家与长公主府并不顺路,若绕路先送晏如陶,返家时会误了宵禁,只好连忙下车让芙香楼的小厮骑马去长公主府递个口信。

马车稳稳前行,晏如陶在昏暗的车内睁开眼,喉头滚了滚:“阿鹭……”

“嗯?”

“我发帖子请人的时候不知有金桐小娘子献舞。”

她默不作声,晏如陶有些急了,生怕她越想越恼,说出一句“与我何干”,赶紧扶着车壁坐直身子。

林翡看到他坐起身,不自觉往后挪了一些,本来车厢也不算宽敞,更何况李擎还半躺在一角。

他摸索着想靠近一点,却又怕触碰到她,只得小心翼翼。

“是你摆宴请客,有没有人献舞,何须同我讲?”

果然。

他的心沉了沉,与阿娘商议之事如千里之行才刚抬起脚尖,他无颜对她如数告知,太似夸口。

“适之。”

他抬头看过去,只见她垂首把玩着什么,这般轻唤他的字,又给了他一丝希望。

“上元夜你说过不求回应,那么,此事也无须成为你的负累。”

他怔住,随即慌忙解释:“不!怎会是负累?你是……”

裙上纤髾挂住了他挥动的手,林翡探身捉住他的手腕,小声嗔道:“闹什么?”

她将左手把玩之物抛到他怀里,专心绕开缠在他腕间的飘带,如此亲密的距离和举动,让晏如陶不敢妄动,只能用右手去摸怀里那物件——心念震动,是山茶花。

他轻轻拢住娇嫩的

茶花,想着她方才倚着车壁捻着花枝转动的侧影。

“也不知手抖什么。”解开纤髾后,林翡嘀咕。

她理了理裙摆,说道:“我方才的意思是,你行事尽管按自己的章法来,不必多虑我如何看待。我从前请你援手,未曾求你认同理解,但你肯帮我,这些情谊我自牢记心间。往后你亦可自在行事,不必刻意因我更改。”

这几句话像一盆冰水浇在他头顶,方才沸腾热烈的心顿时平静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若如她所言,做事无须束手束脚,固然便利许多。

可又不愿这般硬生生地将两人分割开,你是你,我是我,不过遇上事了搭一把手。

晦暗的马车里,他低头苦笑,感受着掌心里的柔嫩花瓣。

明明是他大言不惭,说不求并肩,怎么此刻又这般矫情?

“好。”他低声说道,缓缓递出那枝山茶花。

她好似没留意到他的动作,继续说道:“既是同道,怎能连这点信任都没有?你放开手脚行事便是。”

黑夜中忽现星辰光芒,点醒他混沌的头脑,好似从泥淖回到云端,心中的起伏跌宕难以言喻。

他无声地笑着自己。他心心念念的女郎,本就是不拘小节、疏朗豁达的性子,耿耿于怀、做小女儿情态的原是自己。

而林翡说完,忽觉他方才的声音不对,凑近问道:“你是不是又哭了?”

一想到他默默在黑暗中垂泪哽咽,林翡心里就极不是滋味,偏

他又不搭话,她只得觑着轮廓伸手去探他的脸颊。

原本正在自嘲的晏如陶屏息静待,像一株原本枯萎垂首的兰草重新焕发生机,等待雨露春光再次降临。

忽然,他的腿被人蹬了一脚,吓得一激灵,车内一角传来李擎哼哼唧唧的声音:“哎,哎,我枕头呢……怎么这么硬……”

晏如陶回身再一看,她已缩回了手,后背倚着车壁,像是在盯着说醉话的李擎。

“你最好是真的醉了。”林翡慢慢悠悠地说,声音不算小,“若是偷听我们讲话还装醉卖傻,就将此事一世都憋在肚子里,否则……”

威胁的话还未讲完,已传来平稳连贯的鼾声,晏如陶松了口气,他全然忘记李擎还躺在旁边,想起上回在芙香楼里他喝醉还留只耳朵的事,也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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