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动人心(33)

作者:蜀国十三弦 阅读记录

小丫头的字的确进步很大,看得出来下了功夫,与他的字虽不足以以假乱真,但已初具形神,只是笔锋更柔和些。

他少年时的字是透着狠劲的,那时候满心满眼只有复仇,心中所思尽落于笔端,直到这些年才慢慢沉淀下来。

江叔见他良久不言,试着开口道:“冬至大如年,今岁又是大人与姑娘团聚的第一年,姑娘定是想让您陪在身边的。”

谢昶按了按眉心,凝眉思索片刻,拂手道:“你退下吧。”

他原以为已经自我麻痹得很好了,可一旦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消息,看着面前与自己七八分像的字,闭上眼睛,那晚贴着自己的柔软触觉又再度涌动上来。

她已是大姑娘,应该明白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即便对自己最亲的哥哥也是如此。

那些从前能做,如今却不能做的事情,姑娘家意识不到,他做兄长的,该与她说清楚才是。

再等等吧。

等到他完全冷静下来,再找个机会与她约法三章,总有一日会将这段不该有旖思过滤成纯粹的兄妹之情,到时他也可问心无愧地继续宠着她。

从保定回来的那日正是冬至,初雪纷纷扬扬落满了整个盛京。

谢昶去了一趟崔府。

提前递了拜帖,崔兆和早就在正厅等他过来了。

谢昶迈入廊下,拂去肩上的碎雪,将外氅交给身边的长随,这才提着两壶酒进内,行了拜礼:“老师。”

这位崔大学士素好美酒佳馔,未开坛便已闻得那酒香:“大名鼎鼎的刘伶醉?难为你去趟保定还念着我这一口,既然来了,便陪我喝两杯!”

谢昶欣然颔首应下。

崔兆和忙吩咐厨房备些下酒菜过来。

两人在临窗榻上撩袍而坐似已成了这些年的默契,谢昶慢条斯理地替崔兆和斟满,笑叹一声:“舍妹收了崔姑娘的散卓笔,学生岂敢吝啬,得了好酒,立刻给老师送来了。”

崔兆和无奈地笑笑,他如何不知这个孙女的心思,只是谢昶大仇未报,心中装不下其他,便是娶了妻,骨子里也是极度凉薄冷酷之人,对孙女来说未必是良配。

可这丫头偏偏满心满眼都是这个人,竟还瞒着他,给人家的妹妹送见面礼,人家不愿相欠,这就马不停蹄地回礼来了。

说起来,谢昶七岁之前师承于他,那时盛京谁人不知安定侯府满门功勋,萧家嫡孙少年早慧,七岁神童如乳虎啸谷、幼隼试翼,何等意气风发!

只可惜东宫之乱祸及萧家满门,萧氏一族举家流放,多少族人还未至流放地,就被暗中迫害身亡。

那场大祸也折了他的翼,毁了他的骨。

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人,谁也没有资格劝他向善。

崔兆和暗叹一声,不再多想,举杯笑道:“还未恭喜你寻回至亲,这些年谢府冷冷清清,往后总归不是你独身一人了,只是不知八年未见,那位谢家小妹可还亲近于你?”

谢昶敛眸,脑海中浮现出那双笑意盈盈的杏眸,不禁心口一软。

唇边牵起淡淡的笑意,又有些无奈:“她的确……很是依赖于我。”

崔兆和这些年难得见他笑过几次,身边多个小姑娘果真不同,哪怕只是短暂地让他从仇恨中挣脱出来,安享片刻亲人相伴的温暖,崔兆和也由衷地替他高兴。

推杯换盏间,有轻盈的脚步声传至耳边。

谢昶抬眸,便见一道浅杏身影自廊下款步而来。

崔诗咏自竹雕插屏后走进来,见到谢昶先是俯身盈盈一礼。

谢昶亦淡淡颔首。

见案几上只摆了几样小菜,崔诗咏主动提议道:“天色已晚,雪天路滑,我已吩咐厨房备下几道好菜,谢阁老不若赏脸留在府上,陪爷爷用一顿晚膳吧。”

崔兆和也正有此意。

谢昶却起身赔了一礼,含笑推拒道:“恕无遗失礼,实在是舍妹还在府上等我回家,今日冬至,无遗便不再搅扰老师一家序天伦之乐了。”

他如是一说,崔诗咏眼底虽有淡淡的失落,却也不好强留,只得作罢。

那个萧肃清举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漫天风雪里。

崔诗咏久久站在寒风凛冽的回廊下,有飞雪沫子扑到眼睛里,似也不觉得疼。

青山堂。

今日冬至,阿朝本想着包一些饺子,给府内上上下下都送去一些,只是在食材上犯了难。

小厨房的孙师傅特意给她列了份食单:“姑娘在春未园醉酒之后,大人特意询问过宫里的御医,由于姑娘的体质问题,有几样食材须得注意,鹿肉是决计碰不得的,牛羊肉、鱼虾、海鲜、秋葵、韭菜、山药、核桃、杏仁一类也需少食。”

这样一看,能吃的也不多了。

阿朝挠了挠脑袋,最后只好舍弃了韭菜鸡蛋馅和羊肉萝卜馅,改包白菜猪肉馅的饺子。

漫天飞雪,天色早早暗沉下来。

青山堂上下都得了姑娘赏的饺子,吃过一轮后,澄音堂还是没有消息过来。

昨日悄悄着人去打听,说哥哥人还在保定,今日又下了雪,能不能赶回来都未可知。

屋内炭炉烧得噼啪作响,阿朝恹恹地趴在膳桌上,最后叹了口气:“瑞春,将剩下的饺子全都下锅吧。”

话音方落,一道长身玉立的身影出现在青山堂外茫茫大雪之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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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阿朝不能吃的食材来源度娘,阿朝梦里的戏文来源于《西游记》台词。

第23章

细雪沫子在廊下灯笼的光影里翩跹,幽黄的灯光里映出男人清峻冷毅的面容。

他披一身玄青鹤氅,几乎要与黑夜融为一体,阿朝甚至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惊喜地唤了声“哥哥”,只怔愣一瞬,指甲掐了掐掌心确定不是在做梦,心内的欢喜就立刻翻涌而上,便也不顾满地积雪,狂奔出去扑向了男人的怀抱。

腰身一紧,少女的甜香逼面而来,谢昶仰头叹息一声。

久违的温暖让人沉溺,也让人如临大敌。

只是察觉到她掌心冰凉,便忍住没有将人直接拉开,任由那双柔软的小手贴在自己的腰侧取暖。

一张宽大的鹤氅,能将她小小的身体全部包裹。

阿朝环抱着他滚烫的身躯,一点都不觉得冷。

廊下的佟嬷嬷看到他兄妹如此亲厚,心中亦是宽慰,只是姑娘毕竟大了,下个月便要及笄,兄妹二人还这般抱在一起似乎不大合适?

小厨房飘出白雾,谢昶拍了拍她的肩膀:“还不松手?”

阿朝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抬手时却发现自己竟需仰首踮脚才能替他掸落肩上的雪。

也是此刻才发现,幼时眼中那个清瘦颀长的少年如今竟已这般高大挺拔,比同龄的男子更要英俊,气质也更加沉稳从容,尤其是披着鹤氅走在雪地里,有种玉山上行、光映照人的风姿。

阿朝暗暗地想,人人都说那位“风流箭”沈世子玉树临风,可她觉得哥哥不论是才华,还是相貌,皆可称得上一句惊才绝艳。

谢昶捉过她的小手来瞧,昏暗的光线下能看到几枚浅浅的月牙印,他眉心皱起:“动不动就掐自己的手,什么习惯?”

阿朝闷闷地嘀咕道:“哥哥没说过来,我这不是以为自己在做梦么。”

谢昶薄唇微抿,不禁想到那日从祠堂背她回来,小丫头趴在他背上咬舌头。

这个画面仅在脑海中停留一息的时间,谢昶就放开了她的手,负在身后的手掌慢慢攥紧,正色道:“你早已不是小孩子,须知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对哥哥也是一样,往后不可再像今日这般抱着了,明白么?”

阿朝敷衍地点点头,哥哥说什么便是什么吧,但下意识还想去挽他的胳膊,被男人凉凉的目光斥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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