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70)
“公子,姑娘听到你出门去接贵客,说什么也要出来瞧瞧才放心,”安乐往他身后头一望,“贵客呢?”
李大夫从马车上缓缓走下,看着两人如胶似漆的模样,肩膀不小心碰到车顶,滑落好大一片雪,直直灌入领口,冻得人一阵哆嗦,险些没栽倒。
“……”
“瞧我这记性,”顾溪桥快走几步,回到马车前,看着地上好大一道划痕,有些发怔,“李大夫没事吧?”
“坐久了,腿有些发麻。”对方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光却落在他手里捧着的暖炉上,小巧精致,看着就叫人心里暖洋洋的。
顾溪桥沿着他的目光缓缓低眉,而后回过身,吩咐道,“丁毅,快去给李大夫拿只手炉来。”
风大,丁毅站的远更是听不清楚,“公子,我去马厩把马给拴好,再喂些马草……”
顾溪桥:“……”
“这边请。”本以为他会慷慨地递出手炉,岂料非但没有,还怀里收了收,生怕有什么人抢似的。
场面有些尴尬,李大夫伸在半空的手,只捞到了一缕西北风。
暖阁内,顾溪桥仍旧紧紧地抱着手炉,爱不释手,嘴角时不时地扬起一丝浅笑。俏俏却被带黑色幂篱的大夫给吸引去了目光,想问什么,却又不好意思比划,有些幽怨地看向安乐。
“姑娘,这位便是殿下引荐来给公子看病的李大夫。”
俏俏这才眼眸一亮,冲对方感激一笑,只是隔着幂篱,也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顾公子一直握着手炉不放,我如何号脉?”幂篱下的人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从进门起就揣得紧,一晃一晃,实在有些扎眼。
李大夫一开口,正在给众人倒水的安乐好似被什么吓了一跳,险些没拿稳杯子。
这个声音,即便数月未见,也绝不会记错,尽管嗓音比先前要沙哑许多。她强忍住眼底的泪水,恭敬地把茶水端上。
因为避嫌,哪怕是再惦记,也不曾写过一封信,只在戚梧的来信中,得来寥寥几句。
安乐心中有的,是对主子的挂牵。战场杀敌,生死难料,谁能保证见到的不是最后一面?
“俏俏,”虽然歇下手炉,嘴里却仍停不住,约莫是从未见她这般贴心,总忍不住激动情绪,“这世上难得可巧二字,先前我说过要托旧友给你找大夫看病,岂料与殿下所托,竟是同一人。”
“号脉时,不可言语。”对方的语气似乎有些无奈和疲倦。
顾溪桥:“……”
‘我夫君他怎么样?’俏俏把要问的话,写在了纸上。
‘能吃能喝能睡?’他问,看着她小心翼翼提笔的模样,不由地皱了皱眉头。
她点点头,一脸期待。
“我说过,我的身子本就没什么大碍,不过是先前费了些心神,才会这样。”顾溪桥说罢,微微咳了一声,同暗示季恒暗示。
“确实是,我给他开几贴药,修养些日子就好了。”季恒亦成全他的意愿,乖乖地配合,心中确实暗自发愁。他的老师是上京赫赫有名的大夫,而季恒又是他最得意的门生,顾溪桥的身子究竟如何,哪里能不清楚?
难得不是治病用药,而且病患的求生欲。一个人若是坦然赴死,那便是华佗再世,也回天无力。
季恒担心的正是这个。
他不知道顾溪桥生病,故而在马车上,听到对方一脸无所谓的态度时,险些按耐不住心头的怒火。
且按脉象来看,此症在身体里已息影多年,不知因何而复发。也难怪,当时并未看出任何的迹象。
一想到当初的嘱托,几乎要喂了狗,季恒气得几乎是七窍生烟,在不耽误病情的情况下,毫不留情地添了极苦的药材。
俏俏看着他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比先前见过的大夫少了些许沉稳,多了些浮躁,不由地也对他的医术起了怀疑。
想到这里,她本能地伸出手去,握住他手中的笔。两手相触,季恒脑海中已淡忘的记忆,再次涌现,迟疑片刻,松了手。
“俏俏你做什么?”顾溪桥唤住她。
‘我听闻,那些医术精湛的大夫,个个都是上了年纪,留着白色须发。他们给许多人瞧过病,能应对各种疑难杂症,而不是像李大夫,手上连一点皱纹都没有。’她柳眉紧蹙,死死地盯着对方。
安乐怕季恒的身份被揭穿,忙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军医不同以往的大夫,行军打仗,他们也要跟着东奔西走,所以腿脚须得利索。军医多半自小行医,待年长些便可自成一派。且军中遇到的险疾更甚,殿下既托付李大夫而来,定然有他的道理,姑娘大可放心。”
“李大夫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顾溪桥似乎也瞧出些许端倪。自进顾家以来,无论哪次得见,这个丫鬟的话都是少得可怜,如今却为了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大夫百般维护。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里头的蹊跷,顾溪桥又怎么不知?
“茶凉了,奴婢再去沏一壶。”见顾溪桥走了,安乐也寻了个借口,急忙离开。
此时,屋内只剩他二人。隔着幂篱,俏俏不曾认出他来,安乐不在,她只能用纸笔问话,‘顾公子他的病究竟如何?李大夫不妨直说,无需有任何顾忌。是好是坏,我都欣然接受。’
从夫君二字,突然变成了顾公子,难不成先前恩爱的模样也不过是演了一场戏?
季恒也有些始料未及,心中没有半点惊喜,反倒开始发愁,少说也过去这么久了,难道她的心里还一直放不下?
“夫人多虑,”他好容易才将这两个字说出口,“并无什么大碍,因是先前受了什么累,这才旧疾突发,往后好好调养就是。”
‘先前叔母罚他在院里跪了整整一宿。’她没有半点隐瞒,实诚地回话。
“为何要罚?”他一时急切声音提亮了不少,险些忘记自己是装了李大夫的身份而来。
俏俏也被他如此出奇的反应给惊到,怔怔地看他一眼。所谓家丑不外扬,她心里清楚的很,李大夫是一个外人,只需让他知晓顾溪桥旧病复发的原因,好对症下药,旁的并不重要。
‘或许是因为生意上的往来,我未曾细问,’她敷衍了事,并不想多提,‘李大夫因何如此在意?’
“唐突了,身为医者,听到病痛有关难免紧张。听夫人所言,若不是那一跪,顾公子的病也不会复发,”季恒惊出一身汗冷汗,万幸对方并未认出自己,但也知道再不能久留,“他这病,若想痊愈,也不是什么难事。”
‘不难吗?’俏俏听他这么说,脸上写满了疑虑,这真的是季恒费尽心思请来的,还是个江湖骗子。那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怎么到他这里反而成了易事?
“你是他夫人,平日里关怀多一些,自然而然身体便会慢慢康健。有时候治病不一定都要靠大夫和药材。”季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说什么,他仅仅想要顾溪桥爱惜自己的身体,按时服药,方才有转机。
这话,怎么似乎在哪里听过?俏俏一时记不起来,但听着言之有理,便点了点头。
“我给夫人号脉罢,”季恒见她点头,不再有起疑这才松了口气,搭上她的手腕,却是心不在焉,“平日里可有过心慌气短?”
她离很近,只隔了一层幂篱,季恒能清楚看到她的眉眼,好像从前那般,稚嫩当中平添几分娇俏,如新雪中的青柳,嫩得能掐出水来。
他不能再唤一声俏俏,而她再不会不管不顾扑倒自己的怀里。
恍惚中,俏俏收回手腕,‘李大夫既是殿下身边的人,有几句话想烦你一定带给他。’
季恒没点头,亦未应,只是默默收紧掌心。
‘一别多日,心中虽有牵挂,但我已嫁作人妇,不便再提笔问候。李大夫能否替我转告殿下,他赠送的地志,我很是喜欢,尤其是青州卷。我曾在此地有过短暂停留,只是遗憾不曾亲眼所见他领兵打仗的样子。让他务必安心,我和顾溪桥会好好过日子,也会和大魏的所有百姓一样,称颂敬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