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98)

作者:素笔执火 阅读记录

她不知道他这是故意为之,想争得是片刻的亲近,他的目光并没有随着山路而走,而是静静地落在她的眉眼发梢上,恍然间他问道,“什么时候能说话的?”

会不会很久,或者是顾溪桥教会她的?明明脸上毫不在意,又害怕听到那样的回答,害怕自己缺席如此重要的时刻。

“不记得了,”小小的肩膀,仿佛有使不完的劲,只是她生来柔弱,瘦得厉害,骨头把季恒咯得生疼,她目视前方,“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只是好奇,第一个听到你说话的人是谁?又说了什么,他一定很惊讶吧。”季恒全然没想到她是悲痛过度才会开口说话,想到是顾溪桥的功劳,嘴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虞俏俏揣摩季恒的心思,“夸我声音好听,才不像殿下,只会嫌我聒噪……”

“那你都和他说了什么?你们……”

“殿下真想知道?”她脸上快要掩不住心底的偷笑。

他一脸真诚,乖乖地竖起耳朵。可她只是轻笑,什么也不答话。

“其实,我从未让人给你捎带过什么,亦未写过一封书信,”他有些艰难地说出这些话,尽管隔了这许久,仍旧觉得太过狠决,“从你嫁给顾溪桥的那一刻起,我发过誓,绝不会留半点念想。”

“我当然知道,”她云淡风轻,脚踩在枯草上,沙沙作响,“我是哑了,不是傻了。顾溪桥那样的小伎俩哪里能瞒得过我。只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如此费尽心机地想要和离,非是我把人心想得太坏,而是其中一定有不为人知的缘由。”

“看来你不光能开口说话,也聪明了不少。”

“殿下又在取笑我了,”她有些生气,用手轻轻一拍,疼得季恒不由地直冒汗,“殿下有这样的闲情,倒不如去问个清楚。”

“我问过他,说是为了舅舅的旧案,”季恒道,“十五年了,要想翻案谈何容易?当年涉案之人,怕十有八九已不在人世。”

“不然,你以为,他这般对你,我会轻易放过?当然,我也没打算要放过他。即便有隐情,也不该累及旁人。”

“原是如此,”虞俏俏徘徊在心里的不解之谜,多少有些头绪,脸上并未有太大的波澜,“那殿下会帮他么?”

“我能为他做的,也仅仅是在今上面前开口,后事如何得看造化,权当在顾家时,他对你也还算尽心。”

虞俏俏没接他的话,无论从前与否,都已经过去了,是是非非,恩恩怨怨,已成昨日黄花,再提不过是一句唏嘘。

眼瞅着就要到山脚底下,这一路跌跌撞撞倒把虞俏俏累得不轻,气喘吁吁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珠,又伸手扑了扑季恒身身上的枯叶。

“皇叔!”那远处马蹄翻飞,疾驰而来,明黄色衣袍下的季承彦神情紧张,后头紧跟而来的是蒋冲以及侍卫。

“到底是谁干的?”

虞俏俏见此情形,连忙将身子往季恒的身后藏了藏。

“回皇上,殿下,卑职已抓到刺客,”那跟在季承彦后头的侍卫磕磕巴巴,不敢大声开口。

“是谁?”

刺客头头蒙黑布,被两个士卒从队伍的后头连推带拽上来。那刺客一身夜行衣,也已受伤,旁人松了手,他便像一滩烂泥,摔跌在地。

“这是?”季承彦的目色从起初的茫然变成不敢置信,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刺客手腕上的胎记,放下取剑划开对方头上的黑布,“怎么是你?”

“你不是母后的人么?告诉朕,刺杀一事到底是谁指使你这么做?”他怒目圆瞪,长剑在地上划出一道深沟。

那刺客咬死就是不开口,垂着头,如丧家之犬,任由对方狠踢几脚,并无半声呜咽。

“你不说,朕现在就杀了你,”长剑抵在对方脖颈上,季承彦语气冰冷,“朕知道你不怕死,朕会先杀了你的家人,朕要你看着他们死在你眼前。”

“快说!”

“是太后娘娘,她说此次南山赏梅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命小人带了百余人埋伏在山谷,待时机成熟便动手。”那刺客知道自己大限将至,说与不说都是一死。只因对季恒心有敬仰,不忍看对方死于朝堂的纷争,故而将实情一一吐露。

“所以,就连朕都被蒙在鼓里,她不是要杀皇叔,她是要杀掉所有人,包括朕在内,是不是?”季承彦一直没想明白,那些刺客看似是冲着太后来的,却没有一只箭是射在她身上的。

“朕一直好奇,此次出行并未惊动旁人,就连朕最亲近的臣子也不知晓,你们又是如何得知?幸而皇叔吉人自有天相,否则这大魏江山又有谁能守得住?”

他气得两眼通红,提剑狠刺对方心口,却被季恒拦下,“今上别冲动,此事非同小可,不如先行收押,必有后用。”

“皇叔,母后那么疼朕,朕是她的孩子,她却想杀了朕,原来这一切都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朕能信什么?还能信什么?”

“这些年,朕一直努力活成她想要的样子,可到头来,朕不过是她手中的傀儡,是她随时可弃的棋子,朕就是她一枚弃子。”他伸手捶胸,声音嘶哑,哭得满脸是泪。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送今上回宫?!”经此一劫,季恒受了伤,并没有多余的气力去安抚,更知道此刻安抚未必有用。

季承彦被几个兵卒围着走了,蒋冲带走搜捕到的刺客,天地间又剩他二人,和不远处忽明忽暗的万家灯火。

“冷吗?”他想像从前那样脱下外袍给她挡风,在看到一身干涸的血污和刺鼻的腥味时,不得不放弃。

“有点冷……”她回道,“也不是冷得受不了,搓搓手就好啦!”

她双手搓了搓,用掌心贴住他手背,温热蔓延全身,叫他忍不住鼻子一酸,“你受累了……”

“殿下以后可晓得了,有什么事可别一个人扛着。你是人,不是神。是人就会累,累了,就说出来,没什么的。”她心疼他此刻虚弱无力的模样,又偷偷地抹了把眼泪。

季恒再次醒来时,王府的窗外头已经是艳阳天,歇山顶上的积雪,消了一半,气氛略微有些脆冷。

虞俏俏端着才熬好的汤药进屋,瞧见他醒了,难掩心中喜悦,“殿下醒了?觉得身子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摇摇头,想起身,右半边肩膀像铅块般,把他又重重砸回榻上,有些无奈地看了看。

“给我吧,这种粗活,你让安乐去做也是一样的,何必亲劳?”他勉强用左手靠坐起身,又伸手去接,明明伤口疼得要死,脸上却跟个无事人一般。

“殿下这回聪明了,这药确实不是我熬的,是安乐熬好,我端来的,”她有些幽怨道,“要不是那大夫拦着,我还真想再试一试……”

“试什么?”

“大夫说我已经熬坏了好几锅,这草药来之不易,再不许我浪费的了,”她戳戳指尖,“他不让我试又怎么知道我能成?”

“你还真是……”季恒又好气又好笑,不忍责备,低头抿了口汤药,实在苦得渗人。

“殿下,什么是春梦啊?”

“春梦就是……”正在喝药的他微微一滞,脸色绯红地抬起头,“谁、谁教你的?”

季恒大气不敢出一声,紧张不已。

“没有人教,”她茫然道,“不是殿下自己写的吗?我都瞧见了。”

“你瞧见了?”他眉头拧成川字,险些两眼一黑,回想起才觉后怕,“你偷看我书信?”

“没、没有偷看,”虞俏俏见他微微有些发怒,也知道闯了祸,摆摆手,身子往后藏躲,“是戚将军他说,殿下新得了许多兵书,我一时心痒,才会去看的。”

“我不是故意的,我发誓,我就看了一点点。”

“戚梧人在哪?”季恒此刻有种当街沐浴的羞耻感,那些书信他藏得那么好,怎么就叫她随随便便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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