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霜(58)

作者:酒酿葡萄 阅读记录

他缓缓抬起手,将毛笔放在了红酸枝笔架上。

“这三个字,你可认得?”他转过头,鹰瞵鹗视地盯着裴玄霜的眸子。

裴玄霜被那双乌沉沉的眸子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觉得谢浔又在发疯了,这三个字又不是天书画符,她一个医者,日日看医书写药方,岂会认不出。

“认得。”她耐着性子道。

“念出来。”谢浔逼视着她,下令。

裴玄霜一愣,转过头,一脸莫名地看着谢浔。

“念出来。”谢浔寒声催促,“我要听。”

裴玄霜倒抽一口气,横了谢浔一眼,道:“谢拂然。”

谢浔长睫一颤。

他终是在她清醒的时候听到了她喊他的名字,只是,为什么他的心感觉不到任何的愉悦与欣喜,而是有些酸痛?

他不甘,再次催促她:“再念。”

裴玄霜一脸的莫名其妙。

但谢浔是个病入膏肓,喜怒无常,加膝坠渊的疯子,她和一个疯子计较什么?争辩什么?

便顺着谢浔的意一字一顿地念:“谢、拂、然。”

不对,还是不对。

谢浔简直有些发狂了!她明明在梦中叫的那么深情,那么动听,即便在紧张着,害怕着,依旧是那么的情意深深,直击人心。怎么现在却是这么干巴巴的,生硬,干涩,一点感情都没有!

“不是这样的。”谢浔握紧裴玄霜的手,“你再念一次我听听。”

裴玄霜紧紧拧住了眉头。

她用力挣了挣谢浔铁钳似的手,一如往昔地没有挣开。她变了脸色,气恼地问:“谢浔,你又在发什么疯?”

发疯?

是,谢浔也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若是确定了裴玄霜睡梦之中想着念着的人不是他,他只怕会更疯!

“裴玄霜,你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吗?”他指着自己的名字,急切的如同濒死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谢拂然,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什么意思?”裴玄霜快被谢浔折磨疯了,“谢浔,我听不懂你的话。”

谢浔面色一僵,眼底翻起层层寒浪。

“你不懂?”他死死盯着裴玄霜的双眼,试图从那双沉静冰冷的眸子里找到说谎的痕迹,“裴玄霜,你真的不懂?”

裴玄霜双唇紧抿,用力拧着手腕:“我不懂。”她被谢浔逼得欲哭无泪,“谢浔!你到底想干什么?”

谢浔瞳孔轻颤,一瞬不瞬地盯着裴玄霜看了好久放才强按下了心头的怒火。

他绷着脸松开早已被他捏出红痕的细白手腕。

“你不懂,你不认识,好,本侯便亲口告诉你。”他抱紧裴玄霜,“拂然,清风拂露,处置安然,这是……本侯的字。”

“你的字?”裴玄霜脱口而出道,“你的字与我有什么关系?”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吃了一惊。

裴玄霜因自己的沉不住气而惊讶,谢浔则因裴玄霜的胆大包天而惊讶。

她居然敢如此的冲撞他,冒犯她。毫不顾忌,肆无忌惮。

心上好似被她亲手拿刀划开了一道口子,他怒不可遏,想着报复她,摧残她,让她与他一起痛!

可他不忍!

谢浔惊愕的发现,不知不觉中,他对裴玄霜的忍让与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仿佛在她面前,他才是低人一等,卑躬屈膝的那个。

这令他无法接受。

“你说什么?”他猛地捏住裴玄霜的下巴,“你再说一次?”

裴玄霜冷脸瞪着谢浔,呼吸微乱。

正是僵持不下,蓝枫疾步而入,面有惶恐地站在了他二人身前。

第036章 花瓣

谢浔的手仍旧按在裴玄霜的下巴上, 裴玄霜微扬着头,眼睛里全是压抑着的怒火。

蓝枫扫了他二人一眼,把头低下了。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停滞片刻后, 谢浔不动声色地松开了裴玄霜的下巴。

他大手一挥拂去写着他二人名字的澄心堂纸,一手紧紧箍着裴玄霜的腰,一手搭在了桌角。

蓝枫将头埋的更低,恭谨道:“奴才有要事找主子商议, 故而……”

“好了。”谢浔不耐烦地打断了蓝枫的话, “你只管告诉我, 发生了何事。”

蓝枫冷峻的面孔一顿,便去看谢浔怀中的裴玄霜。

裴玄霜知道这蓝枫是嫌她碍事了, 唯恐她将他们主仆之间见不得人的小秘密听了去, 可她又有什么办法, 谢浔箍她箍的那么紧, 铁钳似的,她想走也走不掉。

便掀了眸,冷冷地横了蓝枫一眼。

蓝枫不知是避嫌还是怎样, 见裴玄霜看了过来, 立刻颔首垂眸,拘谨的表情里透着一丝心虚与不安。裴玄霜将他的神情尽收于眼底,心中暗暗纳罕,并在瞬息之间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她目光一沉,本能地挺直了腰杆。

“你怎么了?”察觉到裴玄霜的异常, 谢浔轻轻抚了抚她的背脊道,“这么紧张干什么?蓝枫是我的心腹, 又不是坏人。”

裴玄霜眸光定定地看了蓝枫片刻, 道:“松开我。”

谢浔并未多做刁难, 手一松,将裴玄霜扶了起来。

裴玄霜冷着脸与蓝枫擦肩而过,蓝枫侧身让了半步,恭恭敬敬地来到谢浔面前。

“主子。”

谢浔目光玩味地盯着裴玄霜缓缓离去的背影看了许久:“说吧,发生什么事了。”

蓝枫压低声音,细细禀告。

谢浔静静地听着,深邃的双眸黑不见底,宛若手边的那方歙砚一般。

“果然有笨鱼咬饵了。”他幽幽一笑,撑着桌沿站了起来。扬头朝卧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负手疾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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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一炷香的时辰后,谢浔与蓝枫等几名武功高强的护卫来到了京西城隍庙。

城隍庙周围聚集着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他们或是从别的地方逃荒而来,或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亦或是些疯子乞丐。这里乌烟瘴气,三教九流混杂,且极难驱除干净,好似一块赖在了皇城根脚下的白疕,是官府极为头疼的所在。

谢浔换了件与寻常百姓一般无二的青黛交领长袍,马尾高扎,青丝垂肩。他与蓝枫等人坐在一间狭小|逼仄的茶寮里,默默观察着城隍庙里的动静。

“居然藏到这来了,他们还真是会选地方。”他冷嗤一声淡淡嘲笑,一壁盯着那处,一壁轻捏着茶盏,悠然自得地喝着又苦又涩的白茶。

“奴才也是前两日找到了这些人,待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后,立刻派人将他们秘密监视了起来。”蓝枫将一张泛黄微皱的鳞纸递到谢浔手边,“这些人佯装成在外欠了赌债,来京城避债的赌徒,整日与一伙挑夫混在一起。白日里替几个大酒楼拉泔水,晚上给几家京官做夜香郎。除此以外他们什么也不做,也不和任何人接触,似乎在等待同伙的联络。”

谢浔不置可否,打开鳞纸看了一眼,道:“除了信上的这几个人,还有哪些人与他们沆瀣一气?”

“这……奴才也不清楚。”蓝枫道,“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奴才未敢详细调查。若非奴才意外发现信上的这几位大人和城隍庙内的流民暗通款曲,当真是发现不了这些逆党。”

“这些人都是留在京城内打探消息的探子。”谢浔合上鳞纸,“剩下的人呢?”

“剩下的人分散在城内城外各处,他们有特殊的联系方式,行动前,必于京城内汇合。”蓝枫道。

谢浔点了下头,转眸看向窗外。

天气晴朗,几个乞丐模样的人正瘫在坑坑洼洼的石阶上晒太阳,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打结,一瘸一拐的黑脸大汉抱着两个干饼走了过来,随便往地上一倒,拿起干饼便啃。

他泰然自若,自然而然,甚至乐在其中。

无论他之前是何身份,为谁效力,此时此刻,他都像极了一个穷困潦倒的流浪汉。

“真是一帮忠心耿耿的好奴才,不枉李沛衍苦心栽培了他们一番。”谢浔长指捏起茶盏,“他们见过李庆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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