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霜(76)

作者:酒酿葡萄 阅读记录

齐老夫人哀然叹了口气,继续苦口婆心地劝:“浔儿,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有些事,注定是强求不来的。若能回到过去,祖母宁愿死在玉蜂山下,也不愿为裴医女所救,省得你们相识相认,结成怨侣,彼此折磨。”

说罢,齐老夫人眼圈一红,忍不住落下两滴眼泪。

她擦了泪,再看谢浔,只觉得她那意气风发,卓尔不群的孙儿快要陪着榻上的女子一起魂飞湮灭了。

他面如土色,披发散缨,双目涣散无神,哪还有昔日的半分风采。

齐老夫人心头泛起一阵酸涩,哽咽着道:“自你双亲离世,祖母还从未见你如此失意过,颓丧过。浔儿,你这个样子,祖母看得实在心疼,你就当心疼心疼祖母,将这件事,将这个人放下好不好?”

“放下?”谢浔狞笑,“不,祖母,孙儿放不下。”

他徐徐抬手,不偏不倚地指着裴玄霜的脸:“此女将孙儿玩弄于股掌之中,背离孙儿,出卖孙儿,反复践踏孙儿的尊严,孙儿岂能放过她?”

齐老夫人一愣。

谢浔唇角一勾,继续道:“即便她死了又怎样?人们不是常说,不得好死吗?孙儿便让她……不得好死。”

齐老夫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浔儿!你莫不是疯了吧……”

谢浔诧异地挑了下眉:“疯?孙儿没疯。孙儿只是想亲眼看着这具尸体慢慢腐败,想看着她面目全非,肠穿肚烂。”

他说着一笑,目光久久地在裴玄霜的面上流连:“孙儿想看着她变成一瘫烂泥,想看看腐烂腥臭的她,还会不会像她活着的时候那般硬气,那般冥顽不灵,顽固不化!”

“疯了,他疯了……”

齐老夫人痛心疾首,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她撑着拐杖站起来催促:“快去传太医,不……去上清观,将妙清真人请来!”

谢浔一哂,全然不理会齐老夫人的反应,只一味地盯着裴玄霜的脸看。

忽然间,一缕携带着荼蘼花香气的微风吹了过来,从瀑泄着的青丝上飞过。

青丝因风而起,在半空中荡了荡后,缓缓落下。

谢浔盯着那几缕飘起来的青丝,双眼猛地一亮。

“她还活着!”他激动地道,抓起那几缕青丝,急着向屋里的人证明,“她的头发刚刚动了!她还活着!她还活着是不是?”

除了瘫坐在裴玄霜榻前的秋月,所有人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任何声响。

站在暖榻前的齐老夫人心痛难当,望着自己的宝贝孙儿不知该说什么。

谢浔明亮起来的双眸遽然之间陷入黑暗,放入坠入无尽的永夜。

死一般的寂静中,琅月轩的大门忽然被人撞开。

身着丧服,头戴白色绢花的孙婉心踉踉跄跄地闯了进来。

她身后跟着一脸焦灼的蓝枫,蓝枫不断上前阻拦孙婉心,都被孙婉心歇斯底里的挣开。

“放开我!我要见玄霜!我要见玄霜!”

手中扔握着裴玄霜一缕青丝的谢浔抬起头,朝窗外看了一眼。

见在院中与蓝枫发生争执的人是孙婉心,他淡淡下令:“叫她进来。”

下人立刻将孙婉心传了进来,孙婉心一入卧房便跪在了裴玄霜榻前,呼天抢地的喊了声:“玄霜!”

谢浔长睫微颤,松开手,任那青丝落地,汇入汪洋的墨海。

“你哭什么?”他冷冰冰地道,“本侯这两天听腻了哭声,再哭,本侯找人拔了你的舌头。”

孙婉心悲怆地瞪着谢浔,强压着内心的怒火道:“谢侯爷,你逼死了我玄霜姐!你还想做什么?”

“本侯做什么?”谢浔扭过头睨着孙婉心,“你们人人都说本侯逼死了她!凭什么?为什么?本侯就是太骄纵了她些,才叫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用死来胁迫本侯!”

“可她已经被你逼死了,不是吗?”孙婉心声泪俱下,“谢侯爷,玄霜她是多么善良,多么单纯,又多么可怜的一个人啊!她孤身一人在这世上漂泊,本就孤单的很,凄苦的很,你究竟是有多恨她,多讨厌她,才会加重她的苦难,让她活都不想活了!”

孙婉心一番话成功惹怒了谢浔。

见谢浔面色有变,蓝枫慌忙跪在地上道:“侯爷,此女伤心过度,神志不清,并非故意出言顶撞,望侯爷原谅。”

“你说她凄苦?”谢浔无视蓝枫,只对一脸不卑不亢的孙婉心道,“她十六年前或许过得凄苦,可她有大造化,她做了本侯的宠妾,她不必再忍受漂泊,她拥有了无可比拟的地位,以本侯的权势,还不足以护她一生一世吗?”

孙婉心紧绷着唇角,义正辞严地反驳道:“是这样的吗?谢侯爷,真相真的是你所说的这样吗?”

她看向裴玄霜苍白的面容:“我不止一次在她身上看到狰狞的淤痕,谢侯爷,那都是你亲手弄出来的吧?”

谢浔瞪着孙婉心,无言以对。

不远处,齐老夫人身形剧烈一晃。

孙婉心继续道:“谢侯爷,你只是将玄霜当成一个玩物而已……玄霜她心知肚明,所以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你!她清清白白地活在这世上,凭什么要遭遇此劫,活生生沦为武安侯你的玩物!就算她没有自戕,你敢保证,你日后不会因为她的忤逆与不从杀了她?”

谢浔怔怔地不语,怒容显而易见。

孙婉心不顾蓝枫的阻拦,继续道:“谢侯爷,你根本不喜欢她,你只是觉得她骨头硬,想要将她的傲骨折断罢了。说到底,只是你的征服欲在作祟,你在沛国呼风唤雨,你忍受不了别人对你的忤逆,所以,你才一直苦苦折磨着她,禁锢着她……你……就是个无恶不作的恶棍!”

“孙婉心!”蓝枫吓得魂飞魄散,一把将孙婉心拽到了自己身后。

孙婉心瘫坐在蓝枫身后,目光凛凛地瞪着谢浔。

谢浔倒抽一口冷气,瞪着孙婉心,却又似瞪着别人,眼睛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装着。

“向侯爷认错!快!”蓝枫拽着孙婉心道。

孙婉心偏不认错,她默了片刻,道:“谢侯爷,你若对她存着一点真心,烦请将她入殓。你若当真只是将她当做一个玩物,便当民女没有说过刚才的话……”

谢浔目光自孙婉心面上割过,落回在裴玄霜面上。

真心?

什么是真心?

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按在了裴玄霜寂静的胸膛上。

他没有过的东西,她也没有。

“侯爷,便让主子入土为安吧。”秋月苦苦哀求,“奴才家乡有种说法,人死之后若是超过七天没有下葬,祭了头七,便不能轮回转世了。主子一生积德行善,定能早早转世的,说不定转世之后可以与侯爷重逢呢!”

此话听得孙婉心直皱眉头,正欲出言拦阻,谢浔幽幽地问:“重逢?”

“是啊,重逢!”秋月猛地点头,“待侯爷与主子重逢之后,再一点点抚平今生的遗憾。”

谢浔眉心剧烈一颤,望着裴玄霜的目光忽然柔和了下来。

见状,齐老夫人赶紧开口道:“浔儿,已经是第五天了,速速安葬了裴医女吧。”

谢浔一瞬不瞬地看着裴玄霜,似乎再做最后的决定。

“据说皇上为曹太妃备下了一副千年不朽的阴沉木金丝楠棺,蓝枫,你去把它要来。”

他闭了下眼,凉凉道:“明日巳时,将她葬入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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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风和日丽,微风习习。

一口巨大的阴沉木金丝楠棺在八仙棍的抬架下缓缓落入墓坑,铺盖泥土。

一袭凄白长袍的谢浔踞坐在墓坑旁,对着裴玄霜的墓碑发愣。

“不死不休……如今你死了,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可休止了?”他抚过裴玄霜的名字,不屑道,“你死了又怎样?还不是以本侯妾室的身份下葬,还不是葬在了谢家的坟地里,等本侯死了,咱们还是要在下面见面的,所以,你急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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