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霜(77)
泥土一层一层盖在华丽的棺椁上,里面的躺着的人,再也听不到他说的话。
谢浔忽而一笑,放下墓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蓝枫几个立刻上前,扶住了谢浔。
“主子。”
“侯爷。”
谢浔仰望着天,看着头顶飞来飞去的鸟雀,忽然间觉得没意思起来。
不就是一只豢养着的鸟儿吗?有什么好伤心的?
他自嘲地冷笑了几声,拂开蓝枫等人的手,虚飘飘离开了墓碑林立的尧山……
作者有话说:
第045章 摧花
乌云挤压着夜空, 沉甸甸得好像要坠下来。
尧山上,沙土飞扬,石块滚动, 骤然间狂风大作。
几个身穿蓑衣,手拿旋风铲、绳索、撬杆、竹筐等物的大汉鬼鬼祟祟跟着一名蓝衣少女爬上尧山,站在了一座新坟前。
“就是这里!”少女下令,“快挖!”
大汉仰头望了望雷电闪烁的夜空, 惶恐道:“姑娘, 这可是谢氏家族的墓地啊, 你让咱们在这动手,不是想要咱们的命嘛?”
“是啊!早知道是武安侯姬妾的墓, 说什么我们也不来挖!”
“没错!”
大汉们一个个打起了退堂鼓, 生怕惹上杀身之祸, 孙婉心跪在坟墓旁, 迎着飞沙走石的狂风道:“你们不想要酬金了?只要你们开了这棺材,将里面的人送下山,我便付你们百两黄金!”
便将背在身上的包袱打开, 露出了里面沉甸甸的金锭。
“挖不挖?”孙婉心狠道, “你们不挖,我便去城隍庙找别的流浪汉来挖!”
“挖!我们挖!”大汉一见了货真价实的金锭子,哪有不动心的,登时顾不上害怕,你一铲子我一铁锹地挖了下去。
孙婉心按着被风吹得乱飞的裙角, 看着那墓坑越来越深。
终于,墓坑见了底, 露出了华贵精美的阴沉木金丝楠棺, 几名大汉盯着那口硕大的棺材再一次犯起了难。
“启棺啊!你们不想要金锭了?”孙婉心焦急地道。
忽地一个闷雷轰了下来, 闪电穿云而过,将黑夜化为白昼。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不敢再犹豫,硬着头皮将一根根撬棍楔进了棺椁的缝隙中。
棺椁上的泥土随着撬棍的撬动扑簌簌掉落,终于,棺盖打开,露出了一位身穿华美殓服的年轻女子。
女子静静地躺在棺材里,表情安详,样貌栩栩如生。大汉们又是一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恐万状,宛若见了艳鬼。
“下绳子啊!”孙婉心急道,“把人拽出来,快!”
套好活扣的绳索徐徐放入棺材中,大汉们配合默契,用撬杆支起裴玄霜的上身,将绳索套在腰上,拽紧活扣,将人一点点拉了上来。
“玄霜!”
当裴玄霜蹭着泥土重归人间时,孙婉心嚎啕大哭。
“把棺盖盖上,再将泥土填回去,立好墓碑!一切回归原位,不能留下任何马脚!否则,咱们谁也活不了。”她亲自将裴玄霜拖进了事先准备好的大竹筐中,盖上盖子道,“快着些!雨下来了就麻烦了!”
大汉们奋力挥舞着旋风铲,动作飞快地填平了墓坑,重新立好了墓碑。
孙婉心挥舞着衣袖将墓碑周围的沙土扫去,用力地在地上跺了跺,命大汉抬着裴玄霜下了山。
又是一道闷雷响彻夜空,雨水瓢泼而来。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次日,晴空万里,被雨水浸润过的空气温润潮湿,带着一丝丝怡人的清甜。
裴玄霜的头七之日,是个好天气。
一夜不曾合眼的谢浔掀开床帐,消沉地揉了揉太阳穴。
许是没有入梦的缘故,昨晚,他没有见到她。
虽然没有见到她,但脑子里想着的人全是她。谢浔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孙婉心说得话是真的?她是他的一个执念,是他尚未征服的猎物,因为不甘心失败,所以才会如此念念难忘。
他想不通。他感觉自己矛盾极了,一方面想要忘记她放下她,一方面又纵容着自己去拼命的想她,恨她。他几乎要被这两种对立的情绪折磨疯了。
头疼欲裂,头痛欲裂……她可真是他命中的克星,即便死了,依旧有办法让他痛苦,让他难受。
正在心中反复咒骂那个可恶歹毒的女人,秋月忽然捧了几个盘盏进来,供在了裴玄霜的灵位前。
“你在干什么?”一切与裴玄霜有关的动作在谢浔看来都是挑衅,他恼怒地道,“你在供奉什么?”
秋月吓得跪在地上:“回侯爷的话,奴才给主子供了些果子点心,都是主子生前爱吃的,奴才希望主子回来时能看到……”
“回来?”谢浔松开揉捏太阳穴的手,疾步奔向瑟瑟发抖的秋月,“你说谁要回来?她吗?”
秋月埋着头,看也不敢看谢浔:“主、主子回来……”她嗫喏地道,“奴才听说,人死后,会在头七之日回家看一看,奴才想着万一主子也回来呢?便准备了主子喜欢的吃食,主子看到了,应该会很高兴吧……”
“是吗?”谢浔眼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你说的是真的?”
“奴才也是听说的……”秋月战战兢兢,“但奴才真的希望主子能回来,再、再见奴才一面……”
谢浔一愣。
她真的会回来吗?
他和她说过,要她把提督府当成她的家,她听了吗?
她走时,他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今日……可弥补吗?
“传令下去,命膳房做她喜欢的饭菜,即刻送过来!”谢浔迫不及待地道,“快!快去!”
秋月点点头,赶紧去传话了。
膳房的人动作飞快,不多时,便做出了一桌子珍馐美馔。
谢浔坐在圆桌边,静静地望着手边的炙羊肉,忍不住回想起与裴玄霜一同用膳时的画面。
她饭量极小,又不爱喝汤,每每吃点羊肉,吃一小块胡饼就撂了筷,将一桌子的佳肴都赏给下人。
她似乎真的无欲无求,弄得他都不知道该赏她什么好,她大抵真的是天上的一片云,地上的一捧沙,他越是想用力地攥紧,越是会早早失去她。
悔。
悔心慈手软,没能真的剪了她的双翅,叫她用死亡这种无可挽回的方式飞出了他的手掌心!
“怎么还没来?”久久等不来裴玄霜魂魄的谢浔有些烦躁,“都过了午时了,她人呢?”
“侯爷,再等等吧。”倚坐在廊檐下的秋月道,“主子或许正在路上,马上就能到了。”
闻言,谢浔的表情立刻柔和了下去:“这么慢?”他小声抱怨,“她喜欢吃的菜都凉了……”
秋月悄悄看了魂不守舍的谢浔一眼,默默擦拭掉眼泪。
直至夜阑人静,月挂中天,裴玄霜的魂魄依旧没有回来。
守着一桌子珍馐从早坐到晚的谢浔缓缓起身,步伐僵硬地走到了院子里。
“她来了吗?”谢浔问,“再不来,头七便过了。”
秋月小脸惨白,害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奴、奴才也不知道……”她抖着手脚,磕磕巴巴地道,“主、主子或许不来了,或许……去找婉心姑娘了……”
“你敢诓骗本侯?”谢浔勃然大怒,一把将秋月提溜了起来,“这里是她的家,她去找孙婉心干什么?啊?”
秋月双膝发软站也站不住,她颤栗着哭求:“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奴才也不晓得传言是真是假,奴才、奴才只是想主子了,想再见一见主子……”
谢浔恶狠狠地盯着秋月看了片刻,终是松开了青筋暴起的手。
秋月摔倒在地,急忙忙摆成跪地求饶的姿势。
谢浔沉着一张脸,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了院中的荼蘼花。
她走了,他送她的花依旧好好活着。
“荼蘼花……”他摸了摸凉薄软嫩的花瓣,“末路之美,繁华之后的孤寂……此花,像极了她……”
话音刚落,他身前的两株荼蘼忽然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