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璧其罪(65)

作者:迟归鹤 阅读记录

隋晋说话素来不给人留情面,他看着平和文弱,那张嘴却是半点不放过人。

过去整个问刀楼,唯一没被隋晋这张嘴嘲讽过的除了朱怀璧,便只有妹妹季玉声了,不过后者大抵是因为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隋二爷说得好像你忍过似的。”季玉朗毫不客气,反唇相讥,“何必说得那么良善,帮我?不过是自己斗不过师尊,偏要拿我做筏子罢了!若是师尊真栽在我手里,你隋二爷还会是如今这幅模样?只怕早越过我自己占了名分!从前不过是看出师尊假意输我,想借我对付他罢了。隋二爷半步不出府的尊贵身子千里迢迢跑来这江南,不就是趁着师尊失踪,想推我当傀儡,万一师尊侥幸回来,你也还能藏得住!”

“……呵!哈哈哈哈、咳咳!咳……”隋晋听着愣了一下,随即大笑出声,只是他笑得急了些,一时没提起气来,敲了一口在那里捂着胸口猛咳数下。

白家兄弟在他背后,一个端水一个轻拍后背,忙前忙后伺候着。

“若是无关之人,能想到这些倒也够了。”隋晋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懒懒歪靠着木榻,白之遥贴心地塞过来一个软枕让他靠着。

由始至终,白家兄弟面容沉静,即便季玉朗与隋晋互相讥讽,他们都没有露出半点焦急与愤怒,这一点是季玉朗手下近卫都做不到的。

“只可惜……你明白得太晚了。”

“你说什……!”季玉朗忽觉眼前一黑,他身形晃了一下,有些坐不稳,却不忘瞪着隋晋。

“主子!…唔!”苏拂与苏招见状本是要抚他,可只踏了一步就跟着脚下一软,一同软倒了下去。

“你!”季玉朗因为被白之封牢牢按住双肩,没有跌下去,只是胸口针刺般细密的疼痛让他十分难受。

“我说了,我不是老三,不会惯着你。这毒不致命,只是你越逞强,毒发得就越厉害。若是想多吃些苦头,便继续闹,左右我也不急。”隋晋将变凉的手炉交给白之遥替换,自己则双手拢进袖中,笑着看脸色骤变的季玉朗。

“你既想到我的心思,却毫无防备冲过来。真是应了老三说的,白搭了你这颗聪明脑袋,成不了大事!”隋晋肆意讥讽道,“不过老三也看不到了,也省得生这股气。”

“与影门联手,是你的算计?”

隋晋并不答他,歪着头笑问道:“你猜?”

“隋!晋!”如果眼神可以杀人,隋晋恐怕要死上千次万次了。但面对怒火滔天却无从招架的季玉朗,隋晋笑得十分得意,配上他那副枯槁模样,更显阴恻。

“老三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对旁人都千万个细心,才把你教成这幅废物模样。让我说,就该把你丢到暗室里,把老三当年在游淮川手下受过的那一套全来上一轮,保管独当一面,可惜了……”

“你什么意思?!”

“说是废物听不懂吗?”隋晋压根没给季玉朗留面子直接噎了一句,“季楼主?你不会真以为常巡今日下场,都是你的本事和谋划?更不会觉得你如今的江湖地位,是你自己凭本事赚来的吧?”

“……”

“我不杀你,是因为你方才情急之下还记得称呼一声师尊,我姑且当你小子还有些心,不然此刻你就该见阎王了。”隋晋将季玉朗错愕的神情尽收眼底,笑了一声,“很意外我会这么说?老三这条命是我的,等他办完了要办的事,自然会双手奉上。何况我们这么多年同僚做下来,没你想的那么你死我活。你师尊的话本子偷看过了吧,小鬼。”

“什么要办的事,隋晋!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命是你的?!”季玉朗被白之封按着,强行想要突破,导致毒性反噬,话没说完便猛地呛出一口血。

“老三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一个字不吐。不过他这人惯是个烂好心,光嘴上说得难听,自己一个人全兜了,二十年前一直这样。这样也好,省得我做那个棒打鸳鸯的恶人。”

“……不可能。”隋晋这番话倒把季玉朗听得有些蒙了,他一时不知该反驳些什么。

“拿来解药给这三个小子喂了。”隋晋在白之遥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走过季玉朗身边时被青年一把扯住了衣摆,明明刚解了毒,身上还有些麻痹,却任白之封怎么拽都不撒手。

隋晋摆了摆手,示意白之封不必插手,他低头看着青年,笑了一声:“我倒忘了,你们俩也说不上是鸳鸯。你既瞧不上老三曾侍奉过旁的男人,便别去撩拨他。你以为趁着人睡下偷亲便没人知道?”

“谁告诉你的?!”

“老三是刀山血海滚过来的,你真以为他能熟睡无所知?混小子不知道从那个勾栏瓦肆学的下流本事,哄得老三对你掏心掏肺,生怕耽搁了你,结果却养了个白眼狼。”

“我没有!我…哈啊、哈啊……”

“没有什么?没有偷亲你师父,还是没有撩拨哄骗他?”隋晋对于季玉朗远没有那么宽容,除了昔日过命的兄弟姊妹,旁人他向来不放在眼里。尤其是季玉朗这般被朱怀璧捧着长大却毛躁不懂事的小子。

季玉朗瞪着隋晋,大声反驳:“我没有!我只是……”

隋晋闻言冷笑:“你只是瞧不上他出身,道不同不相为谋,那还说那么多作甚?”

“……他不让我报父母之仇,我只是…只是气不过。”

“呵。报仇?季楼主,你这一路走来,哪一步不是老三给你铺好的?踩着他的心血爬上去了,却嫌这颗垫脚石脏了鞋,这会儿跟我表真心,一文不值。”

“……”隋晋的话仿佛一柄大锤重重砸在季玉朗心口,他松开了抓住隋晋衣襟的手,刹那间委顿在地。

出了院,隋晋在偌大的山庄内悠闲地踱步,这会儿只有白之遥跟在他身边。

“想说什么便说吧。磨磨蹭蹭,看着心累。”隋晋叹了口气,停下了脚步。

“之遥只是想,二爷总说三爷刀子嘴豆腐心,明明自己也是,还费了心思撮合三爷和少主……”

“撮合?老三是个锯嘴葫芦,我只是不想他临了还有遗憾,帮他一把。但凡那小子有点真心,便知道该怎么弥补。人死前总得全了那么一两个夙愿,才走得踏实。”

“二爷,不会真的要杀三爷……”白之遥跟在隋晋身边十多年,是晓得这二人间的关系,此刻听到隋晋的话,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为什么不?他欠我一条命,我不是老三,不会对背弃我的人有一丝宽厚。”

隋晋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却盯着白之遥,却是意有所指。

“之遥必不敢像少主那般放肆,二爷是我的命。”

“我不是要吓你,只是被背叛得多了,谁也不想信了……”

“之遥记下了。”

第四十五章 横生枝节

季玉朗自那日被隋晋当口棒喝一番后便闭门不出,苏家兄弟也跟着听全了,是而不知该如何开口劝说,只是在季玉朗想要借酒消愁时拼力劝下了。心中一直坚信,或者说拼命让自己相信的东西被一朝推翻,是人都难以接受。

“主子,属下斗胆。其实从前楼主与您之间并无这些困扰。或许,您该下令查一查那个假意投诚,实则以言语挑拨楼主与您的奸佞之徒。”自始至终苏拂都有亲眼目睹,有时甚至比季玉朗看得更清楚。

季玉朗神情疲惫,他这几日彻夜不眠,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这会儿听到苏拂劝慰,却并没有解开心结,反而自嘲一笑,反问了一句:“说归说,可是听信旁人对他下手的却是我,即便真把人找出来抽筋扒皮又能如何?”

“主子困于心中执念,原没有错。您……有没有想过,这都是楼主刻意为之,并未主子一人之错?”

“然后原谅自己,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无论如何都是他曾经做下的,他过去将那些归咎为朱怀璧对他图谋不轨,只是如今被隋晋血淋淋翻出来,却是避无可避。其实苏拂所言,他何尝不知,这其中诸多端倪蹊跷,但他自蔽耳目视听,可以装作懵然不知,如今这苦果也得自己咽下。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