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159)

随从们将残肴撤去,给陈萌上了茶果,祝缨与他对坐,问道:“怎么了?”

陈萌认真地看向祝缨,道:“我现在与你说正事,朝上两党相争,你是怎么想的?我是不想理会他们。”

祝缨又问了一遍:“怎么了?”

陈萌深吸一口气,把这几天的事情统统说了出来。

祝缨道:“我听说了一点儿,安仁那事,是真的,正想着如何告诉你呢。这事确实为难。我得庆幸,现在我已经不在大理寺了,否则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也是两难的。怕倒是不怕,是有些难。你与我不同,你又不欠他们的。”

“你也不欠他们的!郑熹也没为你做多少事!这些年你还他的也足够了。王相公关爱过你,那是王相公的恩情,你也还了,再过意不去,就关照他的子孙。与旁人也没有干系。”陈萌认真地说。

祝缨道:“你是想?”

“老子行得端坐得正,咱们是朝廷大臣,竟然要给别人做打手了吗?你与郑七难决绝,不过他那个人识趣,比余清泉强百倍。你也不须负他!

至于其他,何必沾染?以你我今日之势,自保是绰绰有余的。

你唯一的短处是出身,那个事儿,他郑七难道没责任?你若是大理寺评事,出身够把你打回原形。你已是户部尚书,陛下第一个不会放你走!”

祝缨道:“你我?”

陈萌昂然道:“你我还怕他们不成?别把我逼急了!”

祝缨道:“好!”

“哼!以你的出身,做到尚书可是凭功劳、凭本事比他们强得来的,我是丞相子……哎?你答应了?”

祝缨道:“我说,好。”

陈萌呆呆地看了她一阵,忽然道:“好!咱们去找施相公。”

祝缨道:“我去不合适。我与郑相公的渊源,不适合去游说别人。你只管去,我的心意是不变的。”

陈萌道:“是我疏忽了,我去就好。”

他连夜去拜见了施鲲,施鲲正准备睡下,施季行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先出来见他,询问什么事。

陈萌笑道:“突然想老世叔了。”

施鲲披着衣服,被长子扶出来,问道:“出什么事了么?”他心里已经将所有大事都转了一遍,最大的事,难道是皇帝暴毙?他有点紧张。

陈萌道:“是有一桩案子。”

他将与祝缨说的话又简单地说了一遍,最后说:“您看呢?”

施鲲道:“党争不是好事,但你们想袖手旁观恐怕不可能,从来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施季行小声道:“便是不能共处?”

“那更糟!”施鲲严肃地说,“不怕有不同,就怕势均力敌争斗不休,菁才耗尽!王公的想法是为天下,但是做事的人不行,必是会败的。他尽力了,学生、学生的学生,他栽培新秀,是那些人辜负了他,想要天下都是像他那样的人,能干,又不辜负他,是不可能的。郑七么……国事至此,还想如旧也是不可能的,他那里,能成事的更少!做坏事的倒是一堆。”

陈萌惊呆了:“难道要帮哪一个?”难道我做错了?我错了,三郎也能跟着错?不应该啊!陈萌的心思飞转。

施鲲道:“帮什么?”

“诶?”

施鲲的脸上现出一丝微笑,显出一个做了二十年宰相的模样来:“要稳住!现在下场,是去厮杀,做什么马前卒?站稳了,到了合适的时候,出手、压制一方,再自己去做点于国有益的事。”

“合适的时候?”

施鲲道:“你们问我吗?我还没看到呢。你们呀!沉住气!”

陈萌心道,这比我爹说得可含糊多了!

不过有施鲲这一个态度,陈萌也就放心了。出了施家又去了祝家,将事一说:“什么是合适的时候?”

祝缨道:“国家危亡,又或者两败俱伤,再或者,已杀红了眼、不讲礼义了。”

陈萌道:“但愿不要到那种时候。”

“那就是相持不下。”

“这个可以。哎哟,我得回去了,今天可够累的!”

……——

次日一早,陈萌还是没等到双方来找他,陈萌一不做二不休,先把余清泉的案子给判了。

他先把余清泉有隐田的事情给揭出来,勒令他要么归还土地给隐户,要么就登记,超出免税额的部分,纳税补税。

在此基础上,再断他侵占土地的案子。强买土地的证据稍有牵强,但陈萌以逻辑推理,一个有隐田的人,还想说买地公平买卖?一个只有糊口土地的人,没遇到大灾就出售祖产?哄谁呢?

陈萌认为余清泉确实有错,勒令归还田地,另赔一季收成。

接着,陈萌把安仁公主给参了!参她贪得无厌,皇帝赏赐无数人,她还要剥夺小民生计!真是愧对先帝和列祖列宗!

嗡!朝上炸开了。

陈萌感受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快乐。

第391章 三战

陈萌站在那里,心中有一股久违的畅快。

君臣都看向他,从他梗着脖子的站姿中恍惚地看出一点“凛然”的味道来。

骆晟有点慌,忙出来请罪。他有点惭愧也有点委屈,带着一点颤音,哽咽道:“是臣之过,未能及时劝阻。”

陈萌仍然定定地站着,他有点烦这个驸马,现在长嘴了?知道要劝阻了?早干什么去了?这不挺明白的么?

他冷冷地斜了这位驸马一眼。

安仁公主再有本领,她也没能上朝,还得是骆晟当朝免冠,代替母亲向皇帝请罪。这是个老实人,竟没有辩解。

骆晟是太子的岳父,动太子妃就是剑指太子,皇帝还没想换太子。皇帝轻咳一声,道:“我知你素来温顺柔和,做不了这样的事情。你且起来。”

兼并不是大罪,安仁公主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是这眼前,还真不算大事。

皇帝先表扬了陈萌“秉公持法”,然后又温言说:“卿依法而断便是。不过安仁公主是我的长辈,又上了年纪了,不要惊吓到她。那些地嘛,原来鲁逆的?”

陈萌生硬地顶了一句:“那是百姓的!”

皇帝做了一个向压的手势:“你且冷静。”

早年,陈萌与还是赵王的皇帝也是有一些交情的,不那么深刻,但是有。两人年岁相差不大,陈萌回京后已是青年,正是四处结交朋友的时候,彼时赵王头上一个稳稳的太子哥哥,也是个富贵闲王。一个皇帝的儿子、一个丞相的儿子,不凑一局简直对不起他们的爹。

陈峦不但会做人,还会做官,父子两代都与这位赵王有点交情,所以陈萌这个官升得非常顺利。他也敢跟皇帝辩驳几句。

皇帝想说:你本来脾气不挺好的吗?

碍于场面,这话不方便现在讲。只好让陈萌冷静。

陈萌正气凛然地说:“鲁逆倒行逆施,侵夺百姓产业,已然伏诛!蒙陛下恩德,发还其业。那些田产,原本是给国家完粮纳税的!如今非止侵害小民,也是祸害朝廷!”

接着,陈萌带着悲愤,似乎是对皇帝,又好像是对骆晟说:“陛下累年赏赐给公主的还不够多吗?”

说完,他叹了一口气,对皇帝说:“纵使依法,臣也办不了公主。既然陛下说依法,还请陛下决断。”

他是京兆尹,对权贵的家仆可以抓、可以判,公主,他还真不能随便动,所以要参。

皇帝此时已经换了一种想法,虽然富有天下,比起天下,安仁公主要的不过是九牛一毛,人虽然不讨喜,给也就给了。但是陈萌说得对,自己给安仁公主的已经够多了。公主还这个样子,是有些不合适的。

皇帝道:“着公主退还所侵田产。公主府的家令、长史呢?怎么不会做事的?都黜了!还有……”

这是应有之意,公主犯了错,怎么能动她呢?挨打的都是下面的人,最倒霉的是公主府的宦官,被皇帝下令打了四十杖,然后撵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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