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303)

苏鸣鸾深深地低下了头:“您回来了,我就不急了。小妹……”

祝缨笑了:“有干劲、不服输,挺好的。”

“比我年轻的时候顺得多了,更加与您年轻时不能比。”

“咱们辛苦这几十年,不就是为了她们能轻松自在些么?”

说到孩子,苏鸣鸾的心也柔软了下来,拖了把椅子坐到祝缨身边,她有无数的心事对别人都无法讲,譬如如何将家业平安、完整地传到独生女儿手中,又如何维系这样的传承。

因此,她开了个头,说起了科考:“寨子里有些孩子想到府里见世面,也不知能不能考。”

“什么能不能?只要本事够了,比别人强,能被取中,当然就可以。”

“男女都有。”

“当然。”

苏鸣鸾道:“我很担心以后,我们像是异类。一旦有人要拨乱反正,怎么办?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得有孩子,想要有孩子就要有丈夫,有人要她的丈夫出头怎么办?这可是我阿苏家的祖业!”

“招赘嘛!”祝缨不在乎地说,“可以定例。小妹,这不是家事。”

“当然不是。”

祝缨双手一摊:“那就不能拿家事、情事的脑子去想。得之、失之,失之、得之,唯有权柄不可授人,就算死了,也要绑在自己身上。”

“是。”

…………

回程,连巫仁都心情不太好,嘴巴嘟了一路,路丹青甚至担心回府之后她的嘴唇会累得发酸。

祝缨还是一如既往。

在离城二十里的地方,出来巡城的林风迎了上来:“姥!您可算回来了!亲娘哎!这都来了个什么东西!”

路丹青笑骂:“你做这个鬼样子干嘛?没头没脑的!从头说。”

林风抄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开始骂:“什么见了鬼的名士哟,当然我没见过呢!上来就摆臭架子,压根儿没听过他的名字。我可是在刘相公府上任过职的,有什么名士,我不知道吗?偏偏还要说‘我只与你们使君说话’。赵大哥说,他虽然可厌,却是从山外来投效的,就当是千金买马骨,给他安置在客馆里了,请您快些回去看看吧。

咱们又不是没见过丞相,他架子比丞相还大呢!”

祝缨笑道:“是吗?那倒要看一看了。”

二十里地,很快就赶到了。

祝缨先回府,见了母亲、花姐,花姐道:“听说,来了位名士?”

张仙姑道:“说是……不太好伺候?”

祝缨道:“我见过了再说。”

张仙姑道:“哎哟,要见有本事的先生,你这样可不行,换身衣裳、擦擦汗吧。”

天气炎热,祝缨洗漱更新,重新梳了头。因在孝中,便着素月绢衫、戴银冠,仍然是她习惯的男式装束,只在一些细节上作了更方便的小改动。

她到了前面,赵苏闻讯赶来:“姥!我看那个人,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祝缨道:“先瞧瞧去。”林风等人也要跟着去看热闹,随行的人越来越多,最后连给小学生教完识字课的周娓也默默地跟了过来。

一行人到了客馆,墙头上也趴了一些想看热闹的百姓——山城哪有这等许多大人物一同出行的热闹?必得围观。

赵苏又客馆的书吏将墙头上的看客们给请走你。

吩咐完了,一抬头,祝缨已经进了客馆。只见一个削瘦的白面老者盘膝坐在客馆院中的一株大松树下,双目似开似闭,也不搭理人。赵苏忙跟了进去。

林风道:“你这老头儿,好生无礼,我们使君已经到了,你客居在此,也不来拜见主人家?”

老者张开了眼,打量了一下眼前人,忽然现出疑惑的神色来——哪个是祝缨啊?

祝缨是女的,这个他知道,但是怎么看这里面也没个妖姬。要说女人倒是有几个,看着都不像,路丹青等人太年轻了,总不至于真的驻颜有术吧?别人就更不像了。

其他都是男人。最有气度的是一个素衫男子,看着年纪也不很大。

赵苏道:“这位就是使君了。”

老者瞪大了眼睛:“祝使君?”

祝缨道:“我是。”

她的声音不必伪装,但也不娇柔,老者思量再三,方才想起来自己打了无数次的腹稿的第一句话:“使者已铸成大错,自己还不知道吗?”

“啥?”

老者严肃地道:“使君读过书吗?让我考考你……”

赵苏见他说得实在不像话,喝道:“你这老头,使君用你考吗?”

老者不理他,目光灼灼,看向祝缨。祝缨没理他,而是对赵苏说:“就这?你还给安排得……你弄来的,你善后。”转身要走。

老者急了,大声说:“使君如今有倾覆之危,再不迷途知返,恐要身败名裂!”

四下一片寂静,林风是很沉不住气的,但也被这话惊呆得忘了发脾气。

祝缨斜眼看了他一下,道:“是吗?我不觉得。”

老者急急站了起来,更加急切地说:“使君怎么如此执迷不悟?若使君的父母师长没有说过,就让我告诉你吧,天地之间阴阳有序!男女内外有别!你以女子之身跻身朝堂,事泄之后又畏罪南逃,难道不是因为知道了自己所做所为难容于世?

为今之计,只有听我一言。举州献与陛下,向朝廷请罪,以期得朝廷赦免,或可一洗前耻,青史留名。圣天子发宏恩,或赐使君封号,使君洗心革命或得一士子为良配,全妇人之节、享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呸!”周娓在祝缨身后先有了反应。

林风、苏晟等人想动手打这货,这老头儿怕是疯了吧?!日子过得好好的,理会什么朝廷?

老者梗着脖子道:“使君果然是女子,连下属也管不好,让他们这般无礼,又如何能够治理好一州呢?您看看您这里,再想想朝堂之上,衮衮诸公,皆是英俊之士……”

“我知道啊,”祝缨说,“丞相,我就是喽。”

老者一噎。

祝缨道:“你识字?”

“当然,老夫自幼饱读诗书……”

“来自荐的?”

“呃,是……”

祝缨最后问出了一个问题:“你叫什么?”

路丹青掩口而笑,被她一带,林风等人也笑了起来。

老者脸涨得通红:“老夫陶未然,字……”

祝缨指了他一下,对赵苏道:“让他报名考试吧,怎么报名怎么考,你知会他。对了,客馆要收钱,他要没钱,告诉他在这里谋生的门路。还有你们,都没正事干了?回来开会。”

“是~”众人忍着笑,蹑手蹑脚跟在她身后离开客馆。

出了客馆,林风又要嘲笑这个老头。

“咱们这梧州,名字不错,喻意也好,到底偏僻些,凤凰好像不太爱来。”祝缨幽幽地说。

林风闭嘴了。

周娓道:“大人怎么这么想?竟被一个老棺材瓤子给恶心到了?!您这儿是凤凰窝!您开科考的,有的是好女郎来!”

祝缨道:“借你吉言喽。千金买马骨,叫驴,咱就不要了。”

周娓高兴地说:“这就对喽!”

说完,又发觉自己好像逾矩了,忙要请罪。

祝缨道:“回府。”

“是。”

陶未然第二天还想到祝府来游说,赵苏请示祝缨如何是好:“赶出去是最方便的,又怕他下山散播流言败坏名声,耽误了求贤。”

祝缨道:“无妨,道不同,不相为谋。忍一时,来一群叫驴。看不透迷雾的人,来了又有何用?给他盘缠,请他下山。”

“是。”

此后祝缨就在山城,监督秋收之余又往学校里授课。学校里的学生秋收的时候也要回家帮忙,如四娘等人却是留在山上的,祝缨就支使着她们抄写邸报文书,往各县里发放,做一些简单的文案活计。

到得秋收结束,又支使她们与同学一道参与了收税的活儿。她们能写会算,也少了项安、巫仁不少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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