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155)

郑熹道:“叫他过来吧。”伸手指指身边,祝缨就站了过去。

苏评事生得仪表堂堂,身材颀长,白净面皮,唇上一抹髭须,白面有须,是个书上写的标准的美男子的样子。

虽然风尘仆仆却于清瘦中透着精神干练,见了郑熹行礼也是顺畅而利落。祝缨心道:这是个能干事的人。

郑熹对苏评事显然也比较满意,用和缓的声音问他:“一路如何?”

苏评事道:“幸不辱命。”

郑熹听他回复案子,是一桩争产的案子,总是大家族里的腌臜事。吃绝户,人家原有个年幼的儿子,被族人抱走出继,再发嫁了寡妇,夺了家产。然而这孩子有志气,长大之后有了出息,往官府里诉了冤屈。地方官收了贿赂又包庇宗族,这孩子一路上告。连官员都告了。

涉及官员,大理寺接了这案子,派了苏评事出去。苏评事出差、查案、回来,人证物证拿到了,几经周折还把寡妇给找到了,又找到了发嫁或曰发卖的买主。旧案查清,官员贿赂的事儿自然也就顺着查明了。案子办得实在漂亮,运气也是实在的好。

祝缨知道,一般这种事情,孩子未必能活到长大,寡妇未必能活到孩子争气,寡妇或许已经转了好几手,找也未必能找得到。

郑熹含笑点头,指一指祝缨道:“祝缨。”又对祝缨说:“□□。你们两个在大理寺,又是年轻人,以后要好好亲近,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两人互相问了好,笑着叫了声苏兄、祝兄,郑熹便将两人都打发走了。

出了侯府的门,□□对祝缨一拱手:“祝兄,我才回来,还没回家,等安顿下来,再与你好好叙一叙。”

他话说得四平八稳,样子却颇显热情,祝缨却不是个省油的灯,也跟他笑着:“那可太好了!我正烦恼没个年纪相仿的人一道说话呢。”其实她已经看出来,这个□□怕也是个挺费油的灯。

郑熹选中的,回来先拜私宅,啧!郑熹掌大理,必不会只把宝押在她一个人身上,□□恐怕也是郑熹选中的人之一。虽然不是个用来掀桌的小吏,也得是个拿来打先锋的。她祝缨身上有的一些郑熹用得到的地方,这个□□必然也是有的,倒是可以暗中看一看,能不能从他这里学到些什么。

两人一同往街中走去,十分巧的,要先同行一段路,才要分手,却见一个熟脸的人过来:“三郎!原来你在这里!走!咱们吃酒去!”

□□含笑看着祝缨,祝缨无奈地看着冯大郎,这位“大舅哥”怎么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呢?才说的“没个年纪相仿的人一道说话”!她跟冯大郎,是真的不怎么熟的啊!

祝缨心里苦冤苦冤的,脸上却是一派的平静,从容对□□一拱手:“苏兄,明天见。”

□□表情不变:“明天见。”

祝缨目送他走了,才问冯大郎:“吃的什么酒?”

第64章 兄长

冯大郎过继之前过得不甚富贵、过继之后要受冯夫人的辖制,毕竟是继承了冯府的一切,包括冯府的各种关系,以及冯家平反之后赐给他的一个荫官。

他自己的官职是六品,看着不高,但是沈瑛这样还称得上“能干”的官员是他舅舅,陈丞相是他姨父,陈萌这个表兄更是与外家比较亲近。平日里结交的人也都是有些名号的,他便不将区区一个苏匡看在眼了,甚至没有问祝缨刚才那个人是谁,只拉着祝缨去赴宴。

祝缨客气地问道:“怎么想起吃酒来了?可是有什么喜事?”

冯大郎道:“什么喜事?没事就不能找你喝酒了吗?”

祝缨心道,我与你可没熟到这个程度啊?细论起来,就算我跟陈萌勉强有点交情,与你们冯家,算有仇。你下个帖子,我都不一定非得答应去的,你这算什么呢?

她站着不动。

冯大郎拉着她手上吃力,道:“嗨,没有外人,只有我与陈家表哥。”

祝缨动动眉毛:“你们?找到大姐了?”

她心里很诧异!这是不应该的,她才与花姐联系上了,花姐在金螺寺住得好好的。金螺寺挺小的,名字里有金,其实并不富裕,韦陀杵都拄地上的那一种。花姐拿出一点钱来,就赁了寺中一间屋子,称是外地来京见世面,想走遍京中大寺,学佛法,先赁三个月。

她伴着冯夫人的时候念过几卷经,于佛家经典也不算完全无知,倒不怕露馅儿。祝缨“误入”的几间小庙,就有个金螺寺,所以祝缨知道花姐的近况。她那日从庵堂出来,后来甚至回去亲自为花姐清除了痕迹。

天下比她能干的人或许有,这么精确地找到花姐,却是几乎不可能的!

冯大郎听她提起花姐,手松了一下,叹了口气:“那倒没有,这不是找你商量么?”

要说这个,祝缨就愿意跟他走了,说:“我得先跟家里说一声。”

冯大郎就吩咐了自己的随从:“去三郎家说一声,就说陈大公子有事同三郎讲。三郎,请吧。”

祝缨也不怕冯大郎骗她去偏僻地方打闷棍,跟着冯大郎一路去了一个灯红酒绿的所在。

站在巷子外面,看着整条花街热闹异样,祝缨问道:“这里?”

冯大郎道:“请吧!”

祝缨不得不摸一把腰间,短刀尚在,她跟着冯大郎进了一处宅子。

祝缨当然知道里是娼家,但是她跟妓女们接触并不多。妓女们算命出手是比较大方的,但是这门生意张仙姑从来都留意不让女儿沾。进了京城,她就更少进这里了,也是没功夫,也是没钱。

妓女也分几种,冯大郎领祝缨进的这家是官妓。里面也有几个涂脂抹粉的女娘,打扮得竟不十分庸俗,倒有一点风致。混着一、二年长些的老妓,其中一个衣着打扮与普通富贵人家的妇人差别竟不十分大。

说是老妓,眼角已有了细纹,年纪看着约摸五十岁,行动间却带着点年轻时风流优雅的影子。

她向冯大郎一礼:“大郎,大公子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冯大郎叫她“九娘”,九娘问道:“这位小官人是?不知要怎么称呼?”她看向祝缨的时候,祝缨的背上腾地一紧,汗毛一竖。祝缨极缓地瞥了她一眼,慢慢的,像是评估又像是漫不经心地滑过。

九娘看向祝缨的时候,也略有一点疑惑的,做这一行的,讲究客人一进门就先掂量一下。掂量着有钱无钱、肯不肯花钱、喜欢什么样的、脾气如何,猜度行事等等。这个小官人,她掂量来、掂量去,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是祝缨这一眼,让她感觉到了一种压迫感,压迫感一来,怪怪的感觉登时没了。

九娘心道:这小小年纪就这么鬼,必是个难伺候的主儿。以她的经验,这样的人是很厌恶别人揣摩其内心想法的,并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喜好。

呸!都到这里来了,还装什么高深莫测?毛都没长齐,净长心眼儿了!

九娘心里翻了老大一个白眼!然而她惹不起陈萌,陈萌特意安排了请客,她就不敢怠慢,笑得客气又不显得生疏,拿捏着分寸将这二人让到陈萌包的小院里。

祝缨对她点点头,九娘又是一笑:“大公子,贵客已然迎来了,妾身安排她们奏乐?”

陈萌道:“不急。我们先说说话。三郎,来。”

九娘不敢耽搁,闪身出去,不在这里听他们说话。

…………——

祝缨等九娘走远了,扫一眼陈萌身边的人,陈萌自带了两个仆人出来,都是老家府城带出来的,祝缨认得他们,点了点头。除了这两个人,冯大郎的仆人也进来了,娼家有两个八、九岁的小丫环在一旁捧着酒壶。

祝缨先不坐,而是问道:“什么事要在这里说呢?”

陈萌从丫环手里接过酒壶,亲自斟酒,说:“坐下说。”

祝缨拣了个身后没人的座儿坐下,说:“他们不叫我喝酒,嫌我会撒酒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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