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220)

祝缨往后退了两步,说:“别看我,我没钱。”

把她给逗笑了,盈盈一拜。

鲍评事怕祝缨年轻把持不住,上前问她姓名。她说:“妾贱名不足辱没清听,官人唤妾五娘就是了。小官人,到了这里是不能说没钱的。”

祝缨叹了口气,说:“那好吧。钱是有的,但不多。”

几句话的功夫,那两个衙役从大堂的后面绕过来:“什么人?!哟,小祝大人,你也是常客吗?小的们受命在这里候着,专看打探消息的人,得罪了。”

鲍评事道:“大理寺办案!”

两个衙役面面相觑:“大理寺也到这里有案子要办?五娘?你们家还犯了别的案子?”

五娘道:“可不敢胡说,我们家从来遵纪守法,何曾敢犯案呢?我们可是苦主!原来两位是大理寺的大人,看着面生,不知怎么称呼?”

祝缨道:“我姓祝,他姓鲍,我们来看看。”然后对衙役说,“有旨,大理寺与京兆府同办此案,周游已押在大理寺狱里了。”

两个衙役一大早就被派在这里守着现场了,并不知道还有这番变故,都惊讶了:“什么?”

倒是五娘知道周游是个有些来历的人,心道:同人不同命,这位周将军的命是极好的了。

祝缨道:“没有上头的话,我吃多了撑的过来。这不,来看看了。怎么样?”

两个衙役说:“就那几间屋子相关,所以封了,旁处本来是要封的,她们说无处居住,这才叫她们暂住,哪知竟还想着做生意!”

五娘趁势吩咐小厮上茶、让女儿们来摆果品、糕点款待“两位大人”。祝缨道:“你要挣钱,所以钱是顶要紧的,天塌下来你也不肯让的,再多的好话也抵不得一文钱。我是要破案的,所以案子是顶要紧的,给我再多旁的东西,也不能耽误了我的事。”

五娘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哪里敢耽误您呢?这也不是个小事儿,如何敢妄想能敷衍过去?南军几位军爷险些没拆了妾的家。北军又来,又呼喝要烧了我这贼窝。幸尔有两位差爷在,否则真是要逃到乡下去避难了,我们巴不得早日破案呢。不招待,又怕怠慢了您。”

祝缨评估着她这个“家”,她就正经进过两家-妓-院,这是第二家,看着比季九娘那里更奢华一些。季九娘家似乎是以一种花街上的优雅幽静为特点,这里就应该是取的一个热闹隆重了,地方也更显宽敞一点。

她说:“来吧,咱们从头说起?”

五娘已看出两人里以她为主,亲自捧了茶上来,说:“这是冷少卿最爱的口味,您尝尝。”

祝缨嘴角一抽,说:“这个案子,郑大理亲自过问。”

五娘只管陪笑,又奉上了糕点,说:“您要让从头说起,真是不知从何说起,因为它起头的时候谁也没想过是这个结局,所以发生时谁也都不曾在意的。妾这家就在这里,您看,这儿、这儿、这儿……当时都是人,也有朋友在这里偶遇取笑的,也有结过怨的在这里斗气的,这样的事儿日日都有,所以周将军与那位马将军起口角的时候谁也没在意,都想着劝开了就好。”

一边鲍评事也被一个妓-女奉了茶果,代祝缨问一声:“为什么吵的?后来呢?是为争风吃醋么?”

“那倒不是,”五娘说,“是为抢位子。周将军是什么人物?岂能落在人后了?当时,场内没有比他官品更高的了,不幸另一位也是不吃亏的主儿。两人又各带了随从,彼此嘲笑起来说话就没了轻重。”

鲍评事问:“说的什么。”

“这……马将军嘲笑周将军是个快三十岁的毛孩子……”

“噗!”祝缨笑了,这位马将军的嘴也真是的。

五娘也无奈地笑了笑:“说他,在家里做不得主,必是有长辈镇着,不能写了条子把官妓招走,才偷偷过来偷嘴。与其在这里争位,不如回去吃奶,家里怕不是备着三五个奶娘给他从小喂到大。”

鲍评事听得也笑了,又问:“周将军就动手了?”

周游是什么人?郑熹那样的他还要自认是一时瑜亮,自己并不比人家差,别的人就更不要提了。

五娘道:“先让他的小厮骂回去才动的手,说,马将军是个废物,胡子一把了还要过来蹭,也不见能招了人回家去。两边儿说不拢,就都打起来,还有起哄的呢。好容易劝开了,一人一边儿歇着了。”

“各歇在哪里了?”鲍评事又问。

五娘一指:“就在后面。周将军在左手边,马将军在右手边。”

祝缨起身去看,从大堂往后就有一条小路,有几个小小的院落沿着小路排着,也点缀些假山花木小池塘之类。五娘一路介绍,五娘这里“女儿”倒有十来个,小院子只有五处,其中一处是五娘自住的,女儿们则是一个“姐姐”住正房,带几个“妹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在这个女人多的地方,专职的侍女反而是一种奢侈品。至于男仆们则是住在墙边一排矮房里。

再看两人昨天宿的地方,是两处不错的院子,斜对着门,檐下都挂着漂亮的纱灯,现在门上都贴了京兆府的封条。

祝缨想看时,衙役道:“小祝大人,我们并不敢擅自启封。”

祝缨也不生气,她低头看了看脚下,此时天还没黑,京兆府不但把门给封了,边同这条小路的一段也拉根绳子一起封了。即使这样,也没保留下太多有用的痕迹,祝缨又绕着两个院子的外墙看了看,这小院竟还有小门。再往后,五娘的家也有后门。五娘解释道:“总有些娘子错听了旁人的话,找到这里来,这个么……就是为她们的官人准备的。”

祝缨将五娘家看了一圈,再从后门返折,又看了马圈、旁的小院儿、旁边的假山池塘之类的地方,最后在案发的小院外面停住,问:“来过很多人吧?”

五娘苦笑道:“光那两位带的随从就好几位,险些打起来,后又有旁的劝架的客人、妾也来劝架,早起出了事儿,又有来看热闹的、报官后又来了好些人。竟是数不过来了。”

祝缨问道:“有多少人进出过院子?”

五娘道:“那也是不少的!晚间进出伺候的、端茶递水的,他们的随从,又有早间出事拿人的。”

“夜里关门吗?”

五娘道:“要看客人的癖好了。那位马将军,倒是关着院门。”

祝缨又问:“你这家里有多少人?”

“呃,男女一共二十七口。”

祝缨转回大堂,让五娘把人都带过来,照着册子上的人,一一地看过,让他们在自己面前走一个来回,然后依次站好。除了五娘,还有五娘的丈夫,另有他们在册的十二个“女儿”,一个儿子,厨房忙活的三个人,两个丫环,再有小厮杂役六个人。

少的那一个“女儿”正躺在京兆府的仵作房里呢。

祝缨就问当时谁与受害者同住,谁又与周游同院。出来一个温婉柔顺的少女道:“妾名玲玲,侍奉周将军。”又点了几个少女,是与她一个院子里的,不过是住在厢房里。

祝缨问她:“周游都干了什么。”

玲玲道:“饮酒、听曲,与我们说笑,又……说了马将军几句,后来喝多了,就睡了。”

“他夜里没有起来?”

玲玲道:“他要妾陪饮,妾也喝多了。”

问其他的少女,有的说有客人,根本顾不上周游,也有一个说昨天晚上不舒服,吃了药,睡得沉,是都不知道的。

又问受害者,同寝的已然死了,厢房住的几个也都摇头说:“不知道。”

祝缨又问:“死者,有什么癖好么?”

五娘道:“哎,真是冤孽,他有什么癖好,还不是我们受着?好打人,好绑着,好烧红了的蜡油往身上滴……”

再问有什么异常,全家上下都说没有,五娘道:“头半夜是热闹,后半夜都闹累了,睡得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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