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273)

………………

考核的最后一日,祝缨先到场,把评分纸给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把记录的书吏给揪了出来:“这两份为何排名一样?”

并列排名是有的。

但是,这是跑步的结果,同时抵达的人也有,却不多,祝缨都记得呢。

她指着其中一张纸说:“这个明明是在后头的,你怎么把她的名次划了重写了?”二百三十六改成三十六,你当我瞎?

文吏道:“这个确实……”

祝缨道:“想清楚再回话。”

文吏终于说:“她跑到最后,急哭了,看着着实可怜。”

那边郑熹等人看着有趣,时尚书与祝缨不熟,问道:“你记得准?”

祝缨道:“回尚书,大概记得一些。昨天那个二百三十六,跟他说了几句话。二百三十六,五尺二寸高,偏瘦,穿红色上衣、间裙,青布鞋,头上左边一朵红花,右边两根银簪。”

时尚书眼睛瞪得大大的。

文吏的后背都湿透了。

郑熹心中微有得意,道:“作弊的黜了就是。”

祝缨道:“大人,这个也不算作弊,她就是哭,也没干别的。是咱们自己人黏糊。”

郑熹也不生气,道:“计回原分。”又皱眉看了一眼文吏,让他退下,另换一人过来。

祝缨将计分纸检查一遍,又拣出几份计分有误的,都一一订正。从头到尾,她都没管谁哭谁不哭,只看成绩。有徇私而被她抓到的,先罚书吏。书吏们大气也不敢喘。

接着便是今天的考核项目。人进来,领计分纸,又废了五十二份——她们放弃了,只得二百三十二人,于是重新又分作二十三组。

先是二话不说把人拉到小黑屋关了半天,根据哭闹程度打了个分。黑屋关完,又跑了几十号,只剩下不到一百人了。

再让人背书。背的是刘松年写的那个简易公文,如果有人能读出来,则背诵的能力可以放宽。如果有人能背出来,则读写可以放松。如果有人既能读写又背得颇多,那就得高分。

万年县忍不住问道:“怎、怎么又回来背书了?”

祝缨道:“看看心志是不是坚定。”

关完黑屋再背书,你说看心志是不是坚定?万年县道:“这也忒狠了。”

“我现在不狠一点,以后有的是她们觉得狠的人。到时候再想跑就晚了。”

时尚书心里道:刑部如果要女监,倒不必这么苛刻了。他观察了两天,觉得祝缨这么选拔出来的妇女也能跑也能跳,也能干活,也很健康,也识字。仿佛头一次发现,妇女当差仿佛也可以。虽然他的家中粗壮的女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见天烧火洗衣。

不想还没完,背完书,还得回答问题。因为上官太多,祝缨不好在他们面前说难听的话,考验她们受闲话的本事。而是问了一些苛刻的问题,譬如“做狱卒有人闲话怎么办?”“怀疑你们作风不正怎么办?”“有女囚贿赂你怎么办?”“在衙里遇有人调戏怎么办?”

然后是算分,于分数高的里面,祝缨将自己心中不能公布的标准与这些项目一同权衡,选出二十四人,命其他人回家,将他们的保书之类都封存入档。

鲍评事道:“怎么是二十四人?”

祝缨道:“再试一下,有口齿不清的,胆小笨拙的,一见上官就发昏的,那也是不能留的。你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一下。”

此时,外面也有人庆幸的,也有人哭骂的。祝缨都不管这些,只照着自己的步骤来。

她把这二十四人带去看了京兆府的停尸间,再打一回分。这一回更妙,之前的考试,不管是什么,都是坚持完了一项再退出的,到了现在,有人一见白布蒙尸,布没掀开,人就又跑了四个。

最终几项考完,只得二十人。

从停尸房拉出来,王云鹤问道:“黑屋还罢了,牢房总有些昏暗,为何要看尸首?”

祝缨道:“难保有死在牢里的人,狱卒怎么能害怕这些呢?与其招了来中途再受惊吓,不如一次就位,免得再生波折。”

再说了,不让她们看血淋淋的尸体,怎么能锻炼出来?日后出去拿人,我还指望能带上她们呢!她们要不顶事,哪有理由再招办差的女役?

女仵作、女班役,那是接下来的计划。不能到时候再现找,从生养到熟。现在这些先干狱卒,理顺了,老人带新人。

最后才是主考官问问题。

钟宜摇头道:“几个杂役一样的差使,何必这么兴师动众呢?”

郑熹虽也觉得过于隆重,有些项目太难,仍是说:“初创之时难免的,日后可再增删项目。都是要领腰牌进皇城的,小心一些也是应该的。”

钟宜就不再说话了。

祝缨那边,先是把自己订的关于大理寺狱卒的条款都说了,说:“能受得了的,就留下,留不了的就离开。你们入了复试,不与她们同,一人领一百钱走。”

女人们你看我、我看你,二十人竟都留了下来。

王云鹤与万年县等人听了,也觉得祝缨这规则想得周到,但是不许涂脂粉这样的规定,是稍有点来苛了,他们在心里把这一条抹了去,思忖着这两天的所见,已打起了腹稿。

接下来才是最后的考试。

全是一些问题,先是很和气地问:“姓名,籍贯。”

当先一人进来的时候,报:“付氏,京城人氏。”祝缨道:“是你?”

来的竟是付小娘子,祝缨早看到她了,也不跟她打招呼,她也识趣,不上来认人。直到祝缨问起,她说:“正是妾身。”

她无论是书写还是背诵成绩都不错,祝缨以为她是可以试一试狱丞的考试的。付小娘子苦笑道:“大人容禀,妾有一个儿子正在病中,妾是一天也不能耽搁的,早日寻些生计,也好早日让他过得好些。”

万年县也想起来了:“哦,是她!”

王云鹤问道:“怎么回事?”

万年县低声说了:“她是个寡妇,丈夫是个滥赌鬼,前阵儿死了。因是意外死的,他们发现了尸首,我们验了一下。当时,祝丞也在场。”他想起来了,当时男人死了,祝缨首先说的是,让他查一查是不是妻子谋害的,这个祝丞,京兆传说他心软,我看他的心未必是软的呀。

旁听的人里就有人起意,很想最后为付小娘子说两句好话。这样的寡妇带着儿子,本就是值得同情的。

最后选定的八人里,倒有五个已婚的,三个未婚的。已婚的就包括了寡妇付小娘子,未婚的包括那个父母双亡的武馆家的女儿车小娘子。祝缨最后把她们的名字计下,宣布了名单。

也不是人人都很凄苦,譬如那个看起来与车小娘子很亲近,一问果然是好朋友的甘小娘子,未婚,一家子和睦,但是就是好这个,就是想要干点事。家里爹娘也同意,亲自给送了来了。还有一个就是大理寺的小陶的媳妇吴氏,亲爹也是大理寺的吏,一家子都是干这个的,亲爹给送来的,亲娘还说:“生的孩子不用担心,我给你带,你只管上番去!”

其他十二人都失望极了,有人失声痛苦,也有跪地陈情:“小女子家中也没有别人了!求求大人了!杂活也做得!苦也吃得!不给钱也行,只要三餐一宿!否则……”

祝缨仍是面不敢色,命人:“拿钱来权作车马费。”

万年县不忍,道:“都是弱女子,何必……三郎,铁石心肠呀。”

祝缨道:“我心匪石。”

万年县被噎得不轻。

祝缨将最终名单写下,呈给郑熹,又谢王云鹤的帮忙,王云鹤道:“无妨,我也有些收益。”

祝缨道:“头回做,还是有不到的地方。号脉、验身,该放在最后的。平白费了尼师和大姐这些心力。”整个慈惠庵最后都被她拉来帮忙了。

王云鹤笑道:“她们也是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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