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367)

等侯五发现祝大不开心之后,侯五也尴尬了起来。祝大没听到他夸祝家人:“纵有种种土气,从不造孽。为人大方,也不作践下人,也不糟蹋粮食……”

祝大悄悄跟张仙姑抱怨,张仙姑道:“家里的人你就要撵!那也是金大荐来的,荐的时候就说嘴不好、人可靠。”

祝大还在嘀咕。老两口又拌了一回嘴。随着家乡越来越近,祝大还想“祭祖”,把花姐都弄急了:“干爹,老家那么些人认得你们,叫人说小祝的出身……”

“出身怎么了?”

花姐道:“您祖上三代是良民吗?都知道您先前是……还吃过官司。闹出去,小祝官都没得做了。”

张仙姑又要跟他拼命。三人这番争执还都得背着人,压低着声音。

其实他们只要不刻意大声,别人也不是很有心情偷听的。杜大姐离京越远越惆怅,祁泰晕车,祁小娘子跟她爹怄气。

祁家也没什么家底,侯五一张嘴:“咦?不是算账的么?咋自家还这么穷?”

祁小娘子气个半死,她爹是会算账,又不是会挣钱!不但不会挣钱,还不会讲价,她把家里那些家当挑挑拣拣,能带的都带上,自己还想跟人借口锅自己做饭——她爹忘了讲她的衣食。

在第一处驿站休息时,她去借锅,被杜大姐看到了,杜大姐告诉了花姐。花姐正吃着饭,看她在灶下忙,就招呼她一起用饭。张仙姑热情,还说:“驿站这里都有配给我们的饭菜呢,不差你一张嘴。是不合口吗?”

东家大方,祁小娘子就更觉得自己的爹不靠谱了,她就算要占这个便宜也要把话说清楚:“家父没有讲管我的饭。”张仙姑道:“害!就多添一把米的事儿。”

祁小娘子去找她爹,发现祁泰已然坐好了,连她的那份饭菜,驿站都给他们送过去了。

这个爹能在东家混下去吗?祁小娘子十分忧愁。

只有曹昌和小吴好一点,曹昌还担心父母。

祝缨则在愁着一件事——钱。

她到了地方上是不好就手刮地皮的,手头至少得有一笔钱预备开销。日常生活不算,她是做县令去的,她还有上司呢,那会是一笔巨大的开支。

她拜访田罴,一是因为认识,二是为了蹭钱。

熟人嘛,总会送一点盘费的。官场上也是这样的,一般有路过求见的,多少都会给一点。

现在倒好,进退两难,蹭钱蹭出个案子来了!

…………

祝缨去见田罴的时候做好了遭到冷遇的准备,他俩没有多熟,年纪差得也大,她以前也没给田罴送过礼。如果田罴不见她,她也不觉得意外,不过,钱,总是能蹭到一点的。

起初,事情与她料的不差,田罴没有亲自来,派人送了一点钱。祝缨打算亲自去道个谢。在府衙外面,她看到一个脸生的官员往外走,看服色本地应该只有一个田罴才能穿成这样。她于是问了一句:“那是谁?”

旁边有人说是田罴。

祝缨当时不动声色,道:“原来如此。”她胆子也大,径自带着曹昌、小吴两个,上前向“田罴”道了谢。

“田罴”皱了皱眉,道:“哦,原来是你?区区钱帛,何足挂齿?你走得远,何必再跑这一趟?早些上路才是正经。”

祝缨听他是很地道的京城口音,看人,是个四十上下的模样,蓄着须,人也白净。也不像是做粗重活计的样子。说直白一点:不像土匪。

祝缨道:“有些商人随行,略住一住脚。且下官前日旧伤复发,有些不便,许要多住两天。既然要滞留几日,当然要来拜谢啦。”

“田罴”道:“那你应该好好养伤,养好了好赴任呐。”

“您说的是。”祝缨礼貌地与他道别,回到驿站就写了信派侯五送进京去。

然后就是焦灼的等待。

案是她报的,她至少得跟派来的人接个头。

她不知道朝廷会有什么反应!雷霆万钧是一种反应,傻子太多打草惊蛇也不是不可能。政事堂里没笨蛋,郑熹、裴清也不傻,但是具体做事的人不一定没有疏漏。她想安排祝大、张仙姑、花姐等人先行,或者往回走一段,又怕路上没人照应出意外。与自己一同等在这里,更怕出意外。

她往街上转了一下,想打听一下“田罴”的风评。听到有人说他收受贿赂,还有人说他的“夫人”嫉妒、贪财之类。祝缨又绕着这座衙门转了几圈,数一数府里有多少人。

随行的商队里已经有了些疑问,张仙姑和祝大也问她:“咱们怎么不走?你怎么好像要在这里住下来一样了?不是说要限期赴任的吗?”

祝缨一肚子的话对谁都不能说,只能说自己不舒服,想“稳一稳”。张仙姑道:“花儿姐啊,你给她看看。”

花姐一摸脉,疑惑地看向祝缨,祝缨对她使了个眼色。花姐道:“旧伤,不碍事,养一养就好。”张仙姑又张罗给祝缨进补。花姐则等到无人时再问祝缨:“有什么事么?”

祝缨摇头:“过一时你就知道了。”

“养伤”足养了七日,侯五随同苏匡、阴郎中到了驿站。

…………

祝缨与阴郎中也是熟人了,两人见面却不及寒暄。阴郎中率先问道:“情况如何?”

祝缨先看他们的随从,大理寺带出来的都是青壮,足有二十人。苏匡问道:“这些人手够不够?”

祝缨道:“进来说。”

三人密议。

苏匡之前抓人都是直接到场,宣读,抓。审完结案。

阴郎中道:“还未验明正身,不知究竟是不是田罴呢。”

祝缨道:“‘田罴’是本地的主官,直接冲进衙里拿人是不行的。如果他是真的,不用二十个人,苏兄带俩狱卒就能办了他,横冲直撞是冒犯朝廷命官。如果他是假的,反咬一口说咱们是匪类冒充官员,调动了衙役把咱们等人都拿下了也不是不可能。”

阴郎中道:“他不束手就擒还想造反不成?”

祝缨道:“至少可以骗本地官吏与咱们缠斗把咱们拖住,让他能从容逃跑。”

苏匡道:“政事堂的意思,要快。拿人,尽量少伤亡。还要拿证据。只要确认了,可以向驻军求援。”

祝缨道:“那这么着,设法把他调到驿站来,请进屋里。阴兄看一看人,如果是真的,你们叙旧,我向陛下请罪。如果是假的,当场拿下,擒贼先擒王。如何?”

苏匡道:“妙极!只是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好呢?”阴郎中的身份不能泄漏,一说是吏部的人,“田罴”如果是假的,一准不肯过来。苏匡,“田罴”知道他是谁啊?祝缨,试过了,“田罴”眼里没她。

祝缨道:“就说我突然死了。在他的地界上死了个官员,他怎么也得来看一看。哦,不行,不能是病死的,病死他不一定会来。那就凶杀吧,驿站凶杀案死了个官员,他总该来看一下的。我来扮尸体,就躺这屋里。”

阴郎中道:“年轻人,也不忌讳!”

祝缨道:“忌讳什么?就这么办了。我把家母、家姐请过来,让她们权充发现命案现场的人。叫小吴买几只活鸡宰了,往屋里多洒点血。苏兄,你亮身份,让人请他过来问话。他是假的,必然不敢与你硬挺。阴兄,你一边先不要出声,你有一件顶要紧的事——确认他的身份。你们带来的人不用埋伏,不要惊着他了。

叫咱们的人都准备着,一旦主犯成擒,余党老实就马上都收押。不老实,就做好余党负隅顽抗的准备。”

当下分头行事,小吴跑去买了一笼鸡。祝缨把父母、花姐叫来,如此这般一说。张仙姑道:“什么?”

“小点儿声!不会哭就别哭,叫人听出不对来。你们就装成晕倒,别告诉祁泰,连曹昌、杜大姐都不要告诉。不告诉,才能装得像。”如果不是怕张仙姑和祝大受了刺激哭的时候不小心说溜了嘴道破她的性别,祝缨甚至连他们也想瞒一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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