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389)

小江低声说:“你放心,我嘱咐过她们了,可不敢这么哭着。那边的人都急红了眼,她们一哭出来叫破了身份,那珠子还不得着落在她们身上么?岂不是要叫人逼死了?你总会有办法的,是吗?”

祝缨看了这几个女人一眼,小江低声用方言与她们交谈了几句,又对祝缨说:“本来在海边儿收珠子的价低,他们也就认了,可是他们家有人病了,就想多换点儿钱,当家的就带着珠子过来自己寻买家。可那些人压价太低了,逼得人没法儿活。现在……”

祝缨道:“让她们去领回尸首安葬,别的什么都不要干。”

“咦?”

祝缨看着这个命运多舛的姑娘,很平静地说:“就是我亲娘也不能代我答允什么。”

她慢慢走回驿站,花姐正在等她。祝缨见花姐脸上有些焦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花姐低声道:“京城蓝大监那里的家奴来过了,问珠子的事儿。没等到你,气咻咻地就走了。”

祝缨一声冷笑。

花姐道:“怎么样?”

祝缨道:“弄不了蓝兴我还弄不了他们么?那个奴才也不是什么好人,带着的那两个打手,你道是什么人?当年王相公做京兆,京兆的地痞无赖跑了一些,他们就是那跑的。如今王相公不管京兆府了,他们就又回来了,能干出什么好事来?”

“那……”

祝缨道:“没事儿,我自有办法。”

她也不去再找鲁刺史,也不去管什么蓝兴的家人,把珍珠交给花姐,让她找人去做成粉。自己又写了封信给郑熹,写了鲁刺史的半年会,以及招呼她去给蓝家找珠子。

信的末尾口气很平淡地问:是蓝兴疯了还是蓝兴的奴才疯了。还是他们都很正常,是自己“不懂事”,应该把鲁刺史当成蓝兴的代言人?蓝兴有什么事儿,直接叫鲁刺史给她下令就成的?这是珠子,还是赵高手的那头鹿?

她一句也没有评断低价强“买”珠子的事儿,只轻描淡写地写了蓝家家奴给卖珠人的价格,以及卖珠人悲愤自杀,珠市上都知道了这件事儿。绝口不提什么阉宦骄横、什么国家法度。

随信又附了些珍珠粉和自己买的大珠过去。

如果郑熹回信让她看顾蓝兴的面子,凡沾了“蓝”字儿的,哪怕是鲁刺史的话,她也得忍气吞声地照办,那她也就照办。顶多提醒一下王云鹤,蓝兴那儿招了几个十年前就该当街打死的无赖打手。顺捎把鲁刺史治下的案子再整理整理,写封信送给左丞。

第二天,她早早地起来,让小吴去送一封信给小江。信上写的是,让卖珠人的家属不要去跟官府闹太大,哭着领回尸首就行了,再去客栈里收拾包袱,顺便将客栈房间内的一段竹子取回。竹子剖开,里面就是珠子了。把珠子带到驿馆里,找北方口音的客人,越远越好,才到州城的北方商人最好,尽快出手。然后带着卖珠人的尸身回家安葬,拿钱给家人治病即可。

蓝兴的家人要是追索订金就给他们,反正他们付的订金本来就少得可怜。

办完这些,祝缨就在驿站里坐等,果然等到了小江陪同卖珠人的家属前往驿站。花姐起初不知祝缨为何说要多等一天才走,看到小江,她低低地惊呼一声,问祝缨:“她?”

祝缨道:“不必管她。”

…………

小江却不能不管祝缨。

祝缨离开之后,小江心里难说是悔是恼,又或者有几分不解。她留在州城不随着去福禄县,本就有一点点自己的小心思。张仙姑对她不能说有恶意,不欢迎的意思也是明摆着的,她也不想去讨那个嫌。能听到一些祝缨的故事就可以了。

在州城住了些日子,却不见有什么祝缨干了大事的消息传出来。直到卖珠人的事儿闹得有点大。

鲁刺吏弹压这消息的时候,她已经知道了。她并不喜欢蓝兴这样的人,也想帮一帮采珠人的家人。当时也想:他应该会来吧?

祝缨果然来了,却不料是这么个结果。

她压下了情绪,帮着卖珠人家里看了信,又帮着她们领了尸首,去了客栈,最后一行人到了驿馆。让卖珠人的家人伪称是要寻一个去海边收珠子的商人,好一同回乡。代她们办妥了这些事,小江便不再与卖珠人一家同行,送走卖珠人家,自己坐在驿馆外面的台阶上发了一阵儿呆。

突然,她站了起来!

祝缨的马是极有辨识度的,将全天下的马都拢到一起,这匹马也得算是上等的。

小江对小黑丫头说:“小丫,收拾行李,咱们跟着他一道走!”

小黑丫头正在为她难过呢,吃惊地问:“他?走?去哪儿?”

“福禄县。”

“真、真要过去呀?”

小江道:“当然。”

祝缨启程的时候,身后就跟了一辆车,又不远不近地缀着了。

小江和小黑丫头还坐在车辕上,心想:你来问我,我也有话回你。

哪知祝缨根本不问她。

这天晚上,大家同在一座驿站里宿下,小江还是同小黑丫头住在间。此时花姐才发现了她们,花姐很吃惊,她知道张仙姑的态度。晚饭后,花姐找到了祝缨,问道:“她们,怎么回事儿?”

祝缨道:“犟上了吧。”

“你把话说清楚。”

祝缨见花姐一点开玩笑的意思也没有,只得说了卖珠人的事儿,道:“帮忙我是愿意的,但这事儿绝不能传扬出去,否则不好收场。我驳了她的面子,她大概就是这么犟上的吧。”

花姐道:“你自己有数就行了。哎,你怎么知道珠子在竹子里的?”

祝缨道:“看人。真是老实巴交的,被欺负死也就死了,但是家人生病,能想到自己亲自来卖珠,被强索的时候也没有忍气吞气地交出来,反而放言让人得不到,可见是有些脑子的。所以轻易不会毁珠。他家里有病人,心里有念想。

他以前都是卖给海边收珠子的人,头回来这儿。他在这里没有朋友,自己一个人来的,人生地不熟,没有别的窝。屋里能翻的都翻遍了。没人给他把珠子带走,屋子里又没有,那就是屋子外了。被逼得急了,又不能藏太远。随便找找,就差不多了。

除非中途有贼偷了去,他又不必为贼隐瞒。”

花姐道:“那……”

“嗯?”

花姐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她有些执拗了。”

“咱们还是想想自己吧,回去之后咱们都要忙起来了。”

花姐问道:“忙什么?”

“我要下乡走一走。一同去吧。”

“干爹干娘呢?”

“带上。单独放在县衙里我也不放心。他们语言又不通,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祝缨说。

她要下乡,得带着小吴、侯五、曹昌等人随行,以张仙姑不放心的态度,花姐也得跟着。留县衙里的还有几个熟人?不如一同走了。

花姐道:“哎哟,那得带不少东西,我得去列个单子。”

一忙起来,花姐也就顾不上小江了,小江主仆二人还是跟着走。这等领附着官员队伍行进,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看的人也不太在意。

又过一天,祝缨再在下一处驿站歇息,却在这里遇到了几个面熟的人——福禄县县丞、主簿一行。

…………

县丞、主簿没有料到会在驿站里遇到顶头上司,两人脸现为难之色,上前行礼:“见过大人。”

祝缨道:“快快请起。你们两个这是干什么?是咱们县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我这就回去了。”

“这……”

县丞与主簿心中大呼倒霉,刺史传召他们是不敢不去的,但是被顶头上司给逮了个现行,他们也是有些尴尬的。“越级沟通”这种事,一般人干起来是有顾忌的。

两人尴尬地笑笑,道:“大人这是要回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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