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419)

小江道:“不敢居功,是小郎自家聪明好学。”

就在这一天,她听到了那个女子偶然间对赵沣说了一个词“姑父”,而赵沣下意识地答应了。他们看了她一眼,小江面不改色,仿佛没听到一样。

出了赵宅先回家,见小黑丫头不在,就知道这丫头又去县衙帮忙了。她故意出门问左邻右舍,最后自己找到了县衙,然后告诉了祝缨:“果然有鬼!”

祝缨道:“不急,慢慢说。”

小江道:“我是急的。那是赵娘子的娘家侄女儿,管赵沣叫姑父的。耗了好几天,这才算出了结果。谁知道赵苏是真的想学官话呢?还好学得快!不然……”

“不然你就多收他家些束脩也不错。”祝缨道。

小江笑道:“嗯!那,还要再探听什么吗?”

祝缨道:“这就够了,不要再做什么了。赵苏要是觉得学得差不多了,你也不用必得跟他家里当先生。安全要紧。”

小江道:“我省得。”

祝缨道:“辛苦啦。”

小江一直笑:“没有的,还有钱拿呢!”

“还有东西拿呢,你去后头瞧瞧吧。”

…………——

小江跟着祝缨去了后衙,那里,张仙姑正跟小黑丫头比划新衣裳。

张仙姑喜欢小黑丫头,大家都看得出来。小黑丫头也喜欢张仙姑,跟张仙姑在一起自在。

张仙姑看到了小江,也招呼她:“回来啦?来,瞧瞧这身儿喜欢不。”

她的心里,年轻姑娘就得穿红着绿的才像个样子。给小黑丫头裁了身大红裙子,给小江也裁了一身,料子上还有点金色的花纹。

衣服都做好了,显然是早有准备的,小黑丫头这一身更贴体一点,小江这一身就是估着做的。不过只要有点闲钱的人家,做衣裳都会放余量,试着一穿也还不错。

张仙姑以前看着小江就犯愁,现在看小江也不总粘祝缨了,也有点事做了,她一宽心,就让小江:“带点橘子回去吃啊。”几天功夫,她就酸出了经验,会挑橘子了。

小江也大方地道了谢,花姐就站在张仙姑身边,小江跟张仙姑说话的时候克制着眼神,终于两人对望了一眼,又各自别开眼去,都不交谈。

祝缨捏了个橘子剥开了吃,说:“以后且有得吃呢。”

张仙姑道:“那是,一文钱十个,价也太贱了。”

祝缨就问她们:“你们说,我要把这橘子卖得贵一些,定价多少你们愿意买?比方说,一斤橘子卖上十文、二十文,三十文?”

大户人家有采买的另说,普通人家都是女人在买菜做饭张罗全家吃喝。张仙姑、杜大姐是个穷人出身,祁小娘子日子过得去却又紧巴巴,花姐一生还算富足,小江又是另一样人生,真是非常丰富的样本。

张仙姑张口便是:“三十文?吃了能长生啊?!”

祁小娘子也张大了嘴巴:“我是从来没买过的!也不会买!”

花姐想了一下,说:“为什么这么说?你有什么打算了?”

小江的声音比她们的都轻,有点小心地道:“大人这是……想找冤大头么?”

行院人家是这样的,报花账死命往贵里卖!一钱银子一壶的酒,她们敢卖三两。一个果盘品相,略好一点的也敢报个十倍的价。

小江总觉得祝缨要干的这个事儿恐怕跟行院里宰人是一个路数。

祝缨道:“咱们这可是福禄县呐!产的橘子也不是特别多吧?你比如说,它就叫福橘,快过年了,一家六口,买个一斤半斤的,一人吃两瓣儿图个口彩,买不买?”

花姐和祁小娘子都说:“那倒可以。”

祝缨又问张仙姑,张仙姑皱眉,想了一想:“也好。”

小江也点头。只有杜大姐想了想,有点肉痛,说:“一斤也太多了。一个就差不多了。”

祝缨道:“对,也可以一个一个的卖,贵又不太贵……”

女人们都很开心,张仙姑和花姐是为祝缨高兴,杜大姐和小江、祁小娘子都觉得一个县令向她们问讯了一件“大事”她们自己就很高兴了,比张仙姑和花姐还要高兴!

祁小娘子道:“那福禄县很快就能有钱啦!大人也能很快就升回去了。”

小江想了一下,说:“送些到京中去!京中贵人点一点头,那可真是……”

张仙姑等人也高兴,祝缨却摇了摇头:“不是的。”

花姐问道:“是橘子少,还是大户多、不听话,又或者怕有人捣乱?”

祝缨道:“你们都觉得这样会有人买?”

她们说:“会。”小江又说:“橘子虽多,福禄县也是头一份的。再分几等去卖,也有更贵的、也有便宜些的。”她说了一串,又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张仙姑话且没有她的多,她太冒失了,忙住了口。

祝缨道:“不去京城。先在本州里试行。”

“诶?为什么呀?”张仙姑问道。

祝缨道:“第一,京城太远了,路上花费也贵,过去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形,不如在家门口还好有些把握。第二,福禄县不能全靠橘子,然而一旦它赚了钱就会有人一窝蜂地想种它,所慢慢来,我得控好了地。”

祁小娘子道:“那是,东西多了就不值钱了。”

祝缨摇摇头:“倒不全是为了这个,还有粮食。福禄县不能舍粮就橘。”

祁小娘子不太明白地说:“有钱,买也可以的。”

祝缨笑道:“第一,得向朝廷纳粮,第二,全县人都买粮吃么?第三,人家凭什么卖给你?又卖多少价呢?哪怕要买,也得自己手里有粮至少能吃个半饱才行。否则,你手里有钱,人家要你五十文一斗,不买就饿死,你买不买?五百文呢?五百文的米,吃了不会成仙,但不吃一定会成饿死鬼。

帝王说‘金银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不是官样文章,他说的是实情。哪一天,把一间屋子里放满了金银财宝,却将一个人剥光了扔进去,不给食水,也不让他出来。就知道这句话的份量了。

永远不要迷惑于锦上添花的东西。”

祁小娘子咂摸着话里的意思,问道:“可是,都是陛下的子民呐!怎么会赚这种黑心钱……”

祝缨道:“陛下也不喜欢有人打粮食的主意。就算可以调粮,万一雨水把路冲坏了,粮进不来,断炊了,怎么办?囤粮?要是别的地方也欠收了,怎么办?我再说一句,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他们也都是陛下的子民。可‘均贫富、分田地’的,都是反贼。是不是?肚里的食儿啊,不能靠别人。”

祁小娘子是个从来没种过地的人,生长在京城之内,她爹在衙门里当差,按时拿钱粮回家,她家的米是从她爹的算盘上长出来的。祝缨反而是用最后一段话把她给说明白了,她点头。

“这个事儿还得我亲自给它订章程,叫它不能损了粮食,又于粮食之外再有一笔收入。”

花姐道:“那可费力了,要大户才好管,一旦你照顾大户了,小民散户就又得不着利了。”

祝缨道:“嗯,我这不还没动手么。不得再看看么?再说,橘子还有酸的。啊,今天说的事还没定下来,都先不要传出去。”

她们都说:“好!”

张仙姑快人快语:“倒想说,跟外头也说不明白呀。”她现在听话能听懂很多了,说还是不行的。祁小娘子等人比她强些,也都说一定守口如瓶。她们也没什么人好讲的,祁小娘子操心亲爹还来不及,别人各有事做。

唯小江与人沟通顺利,却也是个口风极严的人。她此时心里美得紧,深觉现在跟祝缨说话可比以前那样大不同了!下定决心要再多为祝缨做些事。

…………

小江本是个聪明人,祝缨不让她再紧盯赵宅,她也就不去往人家家里钻,反而往市集等处去走走,听一些街谈巷议。又想听一听什么生意买卖经,还有橘子之类。反正橘子只是沾个“福禄”名头的光,那别的东西只要是福禄县出的,应该也都可以。如果再有比橘子再合适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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