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533)

一行人很快到了年轻人的村子。村口有人望风,见来了人,都喊:“请来衙门里的人了!”

等看清了来人骑着高头大马,又是迟疑,年轻人道:“是县令大人哩!”也有见过祝缨的人,哭着说:“大人!”

祝缨道:“都不要动!要发现命案的人、里正同我先去晒谷场看看,旁的人都在家里拴好门,都不许出来。”

她先不进村,一队人杀到了晒谷场。这里的晒谷场与别处也没什么不同,一大片平整的、用碾子压实的平地,有堆的、有半摊开的谷子,还有未及脱壳的稻穗。旁边两间小土屋,就是看场人住的地方了。小土屋外面有一张很旧的矮桌,上面放着个打翻了的碗,地上一个摔破的水罐。

土屋檐下挂了个灯笼,地上许多的血迹,尸体、伤者都被移走了。因为压得平实,来往人又多,有用的足印几乎找不到了,祝缨道:“都站住,且别动!”

祝缨盯着那几滩血,血有喷溅状的,也有滴落的,还有拖拽的,又有像是伤者爬过的,还有几个血脚印。

祝缨道:“不对,老翁不止是被殴伤的吧?案犯有凶器,老翁身上是不是有刀伤之类锐器划伤的伤口?”

年轻人有点怔,他传话也没传全。本村的里正接口道:“是有的!”

祝缨又将血迹仔细看了一下,大部分人看到血是会绕着走的,沾了血渍的鞋印又是怎么回事?

因有血的浸润,坚硬的土地被泡开了一点,在血还没有干之前硬是比周围多留了一点痕迹。看出带血的鞋印往晒谷场外面走了。

天色渐暗,祝缨又将土屋周绕了一圈,拿起马鞭在地上开始画圈,圈出血脚印,一路往前,在半摊开的稻谷堆上又画了几个圈,将这些圆圈连出一条线,直指——村子!

鞋印在稻谷堆上显出一点滑步的痕迹,祝缨在一个谷堆旁边用马鞭挑起了一只带血的草鞋。在不远处又发现了另一只。

他把鞋扔了!谷粒上也有点点血迹,居然拿谷子洗了脚!如此一来,晒谷场上就再难找到他的足迹了。

祝缨道:“悄悄进村,咱们去看看受伤的老翁,他现在还能说话,对吧?”

里正道:“是。”

祝缨猜想也是,因为年轻人没有亲见凶案发生,则他能描述得比较仔细,必是幸存者说的。

他们安静地进了村子,村子中央有一片空地,空地上立着一些石碑,祝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见有几通石碑前堆了一些柴草,有几通石碑前还有羊粪。可见并不是所有的识字碑都是被人珍视的。

突然间,祝缨在一块碑附近看到了一点红色。皱了皱眉,她不动声色地转过头道:“带路吧。”

家家或从门缝里、或从墙头上围观这一群人。祝缨在年轻人的引路下去了看场老翁的家。

老头儿家一排四个院子,自己住最东一个,往西三个是他的三个儿子——都已分家了。其中一家搭着灵棚,就是死了孩子的那一家了。他们进了老翁的院子,一个老婆子在哭,一个妇女在劝,又有一个男子在院中井里取水。

报案的年轻人道:“三哥,县令大人亲自过来了!”

一家人慌忙跪下来,祝缨道:“老翁可好?我来看看他,他现在还能说话吗?”

老头儿在屋里躺着,屋里光线很暗,打开窗子才看清老头被打得鼻青脸肿的,身上横七竖八绑着些杂色的布带,布条上已渗出了血。祝缨问道:“没有请郎中?”她从身上摸出一把钱,递给他的老妻:“拿去请个郎中抓药吧。”

然后才是看这老翁,老头儿一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房梁,身边有蚊蝇飞舞。小吴赶紧上前,抽出腰间别的扇子驱赶。祝缨低声问道:“老翁,你看到贼人了吗?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老头子激动了起来,动一下又疼得躺下了,祝缨俯下身道:“你说。”

老头嘶声说了起来——

收下来的稻谷通常在晒谷场的一边脱粒,然后再摊开晾晒,一边晒一边扬场。场上有谷子的时候多半会有人看场,一般是中老年人。老头带了个孙子一道住在晒谷场,祖孙俩累了一天已经睡下了,他听到动静问了一声,那人蹿上来就打。

把个老头打得鼻青眼肿、鲜血长流,老头大声呼救,小孙子惊醒了跑了出来要与贼人拼命,被这贼人一脚踢在心□□给踢死了,老头子要与贼人拼命,又被贼人打了一顿,最后又挨了一刀,这贼人手里有把锋利的柴刀!

晒谷场离村子稍远一些,这动静没人听到。

贼人劈了他一刀之后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没死透,又活了过来。为了防火防盗,晒谷场是有锣的,他爬去拿了锣敲响,这才引来了村民。

祝缨问道:“你看清了?只有一个人?”

老头儿呼吸得像个风箱:“是。”

祝缨让仵作来看老头儿的伤,仵作看了一回道:“是被殴打的,应该是拳头,兴许还有脚。刀伤么就……”他主要是看死尸。

祝缨对老翁道:“你好好歇息。”出了这一家的院子,去看那让孩子的尸身。孩子的父亲一脸的恨意,孩子的母亲抱着一个幼儿坐在小小的薄皮棺材边哭——这家有三个孩子。老大跟着父亲下地,母亲背着最小的干活,中间这个就跟着祖父看晒谷场。

孩子的母亲身边也有一个妇女在劝道:“二嫂,你这样,孩子也走得不安心。”

他们见到祝缨就扑到脚下:“大人,求大人为我们做主啊!”

祝缨道:“扶起来。”然后去看孩子。

孩子已被清洗过了,穿上了一身还算新的衣服,补丁很少,小脸惨白惨白的。仵作上前一摸,道:“胸骨碎了,力道很大,没有别的伤,走得很快。”小江上前看了一眼,仵作道:“且莫看。”人家爹娘在那儿呢,不合适研究孩子。

一行人不便在丧家久留,出了门,丁校尉骂道:“什么狗东西,对孩子下手!有种来与老子对阵!”

赵苏低声问道:“义父,现在要怎么办?”

祝缨道:“丁兄,让你的人打起火把,将村子的出路都围住。那里、那里、还有那里,上人去放哨,监视四周!只要有人出门,都记下来,喝止!里正,你们听到了就去将人拿下。”

丁校尉道:“好!”里正也忙不迭地答应了。

祝缨又命整个村子的人也不许动,她重返了识字碑那里,将碑上的红色重新看了一遍,果然是个模糊的血手印。有人试图在石碑上蹭掉手上的血,好像没蹭干净,又将石碑下的干草拿了一点来擦手,擦完了丢在了地上。

这里的脚印祝缨就看得非常的清楚了——不是!与晒谷场上的血脚印完全不同!没有与草鞋相合的赤足印记,倒是一双磨平了底的布鞋的位置与手印的位置完美地契合了起来!

祝缨亲自带人搜村,一间一间地搜下去,找到了一个年轻的后生,问道:“你手上沾血了?”

后生还不明所以,傻乎乎地点了点头,笑道:“大人怎么知道的?”

里正气得一巴掌抽在他的后脑勺上:“你这杀千刀的!找死呢?血哪儿来的?”

“帮忙把大阿翁抬过来的时候蹭上的啊!进了村儿他们接了手,我就……”

天色暗了下来,祝缨道:“不是他那就继续!问一问村里,谁家丢了一双九寸或者更大一点的鞋子!要快!”

掌灯的时候,整个村子里依旧不见多出来的那个人,有一户人家报失:“丢了一双新做的鞋子,九寸,还没来得及穿呢!”

祝缨到了这一家,问道:“鞋是谁做的?有旧针线吗?最好有相似的鞋子我看一看。”

那家媳妇红着脸,又找出一双鞋来,低声道:“是奴的针线,这双已穿过了。”

祝缨将鞋子看了看,又翻看了鞋底,道:“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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