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544)

由于这事儿错不在她,府里、州里将思城县给斥责了一回。思城县的裘县令人在县衙坐,怨从天上来!他虽也有些责任,但是主责是在常校尉的。府里、州里又嫌他“竟不能及时破案,致使犯人流蹿”,裘县令心比黄连苦。他明明是个苦主,犯人在他境里杀人,总得有人向他报案他才能知道!

亏得常校尉将五名犯人里的两名也捉拿了,勉强也不算他们毫无作为。但是当裘县令找常校尉去讨要这两名犯人的时候,常校尉扣着人不给。

常校尉如今才是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交出犯人,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他如今在“玩忽职守”的边缘,两名犯人是他抓回来的,这二人就是他“没有玩忽职守”的明证,肯定不能交给裘县令。

不给裘县令,裘县令也交不了差,他也不愿意。

两下僵持住了,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尾。更因此事将思城县的一些庶务也给耽误了,裘县令也是十分的不满意,多想像祝缨一样说一句“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可是他不敢,只能跟常校尉依旧打着太极。

头都要挠秃了。

祝缨就没有裘县令这些痛苦了,她连杀三名凶犯,避免了陷入裘县令这个境地。混在官场十年,祝缨见多了各处扯皮的事儿。哪件事儿归谁管就显出谁的权了,而权必然带来利,必是要争一争的,其间能做无数文章。如果是三个活人,少不得扯皮,现在她这里反而是最清净的。杀都杀了,随便你扯。尸首先晾着,不耽误我事儿。

富户又吐出些土地登记在册,福禄县今年收上来的粮税比去年还要多,县衙自有的耕牛也有租金可收。又有其他种种收入及安排。秋收后,不种麦子的人要服徭役接着修路,冬天的时候所有在籍的又要修水利工程等等,都得她现在先有个大致的计划,算好不同时期的人工,以免到时候混乱。

十来天时间,完粮入库。祝缨的一切都很顺利。

算着点儿,祝缨将县中士绅叫来了。与此同时,河西村的里正也到了,到了衙门上一问,祝缨就命人将他也叫了过来。

里正不是赤贫,在本县这些“士绅”面前还是显得贫穷局促,人家穿绢绸,他穿布,人家宽袍大袖,他窄袖短衣,不过他比一般人强,衣服上没补丁。屋子里还有几人与他打扮相仿,两伙人一眼就看出来明显的不同,也不晓得同时叫他们来是为的什么。

里正凑到布衣一堆里站好了,发现大家差不多都是里正一类的人物。原本在村里、邻村里也是场面人的他,此时不由有些胆怯了。他低声问了旁边另一个里正:“叫咱们来是为什么呢?”

那位道:“我也不知道,看到那边那个穿蓝绢衫、腰里佩了把小刀的么?那是我们王翁,有他们在的地方应该不是坏事儿。”

里正看过去,只见那一堆穿绢绸的人里,几乎个个都在腰间配着把小刀。福禄县地处偏僻,民风多少有一点点彪悍。有钱的人有时候也会佩把刀,这样的刀多数是起装饰作用的。现在这些刀也差不多,但是与之前的形状稍有些不同,刀身显得尤其的狭长。

士绅们见到里正们,也有认识的,点头致意,也有不认识的,打量打量他们几眼就不再理会。士绅显然是知道为何而来,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小小的兴奋。

他们人一齐,没多久就有一个官员模样的人过来,说:“肃静,大人来了。”

这个人河西里正认得,是县里以前主事的关丞。

很快,县令大人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乡绅们赶紧起身,里正们也都立正站好,又一齐行礼。

祝缨往上首坐了,曹昌捧着只匣子出来站在她的身边,关丞在她的下手站着,在关丞的旁边摆了一张桌子,祁泰悄无声息地坐在了那里,身前摆着文房四宝、两个匣子。

祝缨扫了一眼下面,人数对,人也对得上号儿,她说:“都知道今天是为了什么事吧?”

儿子另有安排,赵沣亲自到了县城,此时当仁不让地上前一拱手:“大人,可是为了种麦?”

祝缨点点头:“水稻收完了,该种麦子了。”

河西村的里正有点莫名其妙:这干我什么事儿呢?好像听说县令大人种了麦子,可跟我们有什么相干呢?跟耕牛的租金又有什么相干呢?

祝缨道:“去年试种,时间稍有些紧,今年要稍早一点种。你们上报的田亩数我已知道了,今照你们的田亩数分与你们麦种。”

她不需要再与这些士绅协商每人分给多少麦种,想必他们也不太想让她当众将这些人的家产报出来,再按比例宣称给了某某人多少多少麦种。

一边关丞点点祁泰的桌子,说:“念到名字的就到这边来签个字画押吧。”

他从一个匣子里拿一张拿条子看一看,唱名:“赵沣。”

赵沣抖抖衣领走上前来,对祝缨一施礼,再对关丞一礼,站到了桌前。只见两个匣子一空一满,满的那个匣子里都是字纸,顶上一张就是写着着他的名字。

祁泰拿出那一张,道:“看看无误就画押吧。”

赵沣看上面写着,今领麦种若干、县衙教耕种,来年收获后,赵沣照原数目归还麦种,其余产出悉归他个人支配。

他画了押,收好这张契纸,再对祝缨一礼。祝缨点点头,那边小吴将曹昌手里的匣子也打开,取出一张条子递给祝缨,祝缨看一眼姓名、数目无误,就将条子往前递了递。赵沣上前接了,见这张箱子上面写着田若干亩,准发与麦种若干斤。上面盖着朱红的印,凭条子到县中的仓库支领麦种。

有他这个例子,下面接麦种的人也都依样画葫芦,进行得很顺利。赵沣领了之后先不离开,安静地在一边等着,他觉得等下去应该还有安排。

河西村的里正见状更觉得奇怪了,乡绅们领了之后也都不急着离开,直到所有的乡绅都领完。

祝缨道:“我待百姓一视同仁,不能因贫富而有所偏颇,既有富户的也就有贫户的。下面,念到名字的上来。”

这就不是一家一家的发,而是某村几户人家一总写一张条子,上面列个表,分给几户种植,各领多少斤麦子,由里正代领,条件也是一样的。里正们看一看上面写的人名,在村里都是人丁兴旺日子能过得下去的。他们自己也多半名列其中,也都先画押签领了。

祝缨道:“会有人陪同你们下去分发麦种的。”

里正们道:“是。”

河西村的里正心道:种麦?难道还有我的事?

祝缨最后将他与八、九个里正提出来:“你们是今年受损的,也与你们一些麦种,会有人教你们耕种。”

免耕牛租金?拖到不知什么时候交?那不跟我刚来的时候福禄县的欠租一样了呢?新债压旧债,想都不要想!老实种地吧!要是种麦子的时候没有耕牛,县里还可以继续租给他们使用。种麦的事还没推广,这个时候县里的耕牛是十分富余的。

祝缨道:“凭条子去领麦种,那里会有人教你们种植的,一张条子领两个人。”这才是让里正一总代领的原因。若干亩田地,派两个种过田的熟练农夫去教授。除了单八等人,去年祝缨在公廨田种麦子的时候也使用了一些佃农,这些佃农也都会种植。

今年,她打算以旧带新,掺着使。

河西村里正心道:再种一季麦子,只要有一石,就能将租金给补上了。再还了现在播种的租金,还能余一点麦种,明年咱们就能自己种了。

很划算!

他小心地问:“大人,那这税?”

祝缨道:“今年不向你们收麦税。”

乡绅们之前知道今年是不会收税的,到她公开将这句话说出来,心头一颗大石才算落地了,都称赞起了祝缨真是爱民如子。

祝缨道:“好好种,明年也不收。”她没有一口将话说得太死,直接公开说五年不收,除了开始两年,接下来她还是要收一点麦子做种的。如果顺利,南府的麦种她都得供应,这个事儿她得糊上了才上,冼敬真是个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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