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651)

荆老封翁猛然警醒,慌忙跪了下来,流泪道:“是老朽老糊涂了!请大人垂怜!这便带这逆子回家好好管教!再不敢给大人添麻烦了!大人饶命!”

“升堂。”祝缨说。

惯的毛病!

王司功、李司法面面相觑,他们出声只为恐吓,不是真的想动手。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小小声劝了一句:“大人,荆纲是本府这些年来……”

“南府没人了吗?”祝缨指着王司功道,“过两天你与我一同去整顿府学!偷老婆私房的东西都能进府学,这里头都收了些什么玩艺儿?”

她真的升了堂,府衙起先被他整顿了一番,衙役们此时也不敢躲懒,拖着水火棍到大堂站成两列。荆五娘子终于知道了厉害,在堂上说:“大人,我们认栽!我们认……”

“你栽什么上了?事实俱在,还用你认?”祝缨问。

荆五娘子一个哆嗦,不敢再言语。

新知府继上任之后清查府衙,这还是头一回审外面的案子!门外早有好事者探头探脑了。府衙比县衙规制更大,祝缨又是新来,本地百姓不熟悉她的为人,不太敢随便进来。

里面动静不小,祝缨还是给荆老封翁设了座儿。荆老封翁仿佛椅子上有牙在咬他似的,坐也坐不稳了。王司法见祝缨神色如常,正常地传了盗贼、娇娇、荆五夫妻过来对质。

荆五娘子一见娇娇就张着两爪恨不得将她撕烂了,衙役也不敢上手拦,拿棍子将二人隔开。祝缨对王司法道:“这样不雅,还是要再招几个正常的女差役。”

王司法一看,荆五娘子虽然泼悍到底是士绅家的女眷,被男差押着确实不妥,也觉得确实如此,道:“是。”

接下来的对质就十分简单了。娇娇再说:“不知道。”但人证、物证都有的,尤其有她亲笔信。

荆五娘子见娇娇还是这么淡定的样子,自家丈夫已丢了一重身份,回家接下来还不定要怎么样。自己又在堂上被人围观,狼狈极了,恨意又涌了上来,继续张牙舞爪又要揪打。娇娇的眼泪说来就来,哭得凄凄惨惨。

堂上又乱了起来,祝缨嫌烦,道:“烦死了,二十板子。”

打板子要扒衣服的,王司功、李司法等人脸也吓白了,都急急上来劝着。荆五娘子如同被灌了哑药,也不吱声了。娇娇低低地啜泣。祝缨看了她一眼,这人在假哭,她说:“二十板子。”

娇娇也吓得当时收声,在地上缩成了一团。王、李二人又意思意思劝了两句,那边荆五娘子恨不得娇娇挨这二十板子,只是她也不敢出声提要求了。

祝缨顺势没打这二人,判了将首饰归还荆家,荆五郎夺了官学生的资格,让荆老封翁带回去管束。荆老封翁心中暗恼,面上老泪纵横。颤巍巍道了谢,几乎要跪下去了,被一旁项乐眼疾手快又提着领子给他拎了起来:“老翁,站好。”

祝缨又将盗贼依律判了个徒刑,再看娇娇,道:“是人总有父母,便是孤儿也当有个来历,你究竟是何来历?如何进的府衙?”

娇娇叩头道:“妾是孤女,实是选进来的。”

祝缨问王司功道:“本府有多少人家能让女孩儿读书识字的?”远的不说,就顾同的亲堂妹,如今也是个半文盲。让她答这个卷子,未必比娇娇答得好。

王司法道:“大人说得甚是!”

“收押!查!”祝缨说。

……——

退了堂,王司功、李司法追了上来,问祝缨:“大人,大人真要参荆纲么?”

“当然。”祝缨毫不犹豫地说。杀鸡儆猴太没意思了,荆纲好不好她不清楚,荆家这显然是没受到教训。

王、李二人忙说:“大人,不妨先等一等?”

“他有什么来头?”

“那倒不是。”

“你们都知道什么?不妨说说。”

王、李二人道:“大人,大人这边请。”

三人进了签押房,二人才说了荆家的事儿。

荆五这个府学学生的身份,来得并不很正。他自己从小也读一点书,但是能考上实托了他家里有个做官的大哥的福。

荆家原本只是个普通的财主,有些田地,荆老封翁与妻子生了十来个子女,活下的有五子四女,荆纲居长、荆五最小。如果按照一般的情况,就像福禄县的林翁那样,家里八个儿子,家产一分,登时从财主变成了几个富农。但是祖上积德生出了荆纲这个出息孩子,一家子就抖了起来。

荆五郎呢,小儿子,长兄幼弟,做兄长的又有出息,父母年纪又大了,他不免对幼弟颇多关照。长大的时候大哥已经做官了,娶了个嫂子也是官宦人家姑娘,岳父虽不显贵也不用荆纲补贴岳父家,更有余力管自己家,荆五郎就没怎么受过亏。

不过家里,尤其是荆纲和荆纲他娘知道荆五郎是个什么样子,疼虽疼他,也不夸赞他能干。寻思他不定性,就要“给他找个厉害的娘子来管他,这样才能不败家”。为了娶妻时岳家要他有点上进的样子,荆家就给他弄进了府学。

小两口有个什么事儿,家里人总是偏袒着五娘子。五娘子也确实能干,五房内秩序井然,就是脾气大了点儿。不过护丈夫,只有她能说荆五郎不好,别人说,她就要翻脸。才能养成这么个脾气来。

“荆翁也不是个不通礼数的人,上了年纪,顺利惯了,一时糊涂。叫他登门赔罪便是。大人若是再参了荆纲,这恐怕就要纠缠不清了。”王司功出过气之后又为荆翁再垫两句话。

“哪有什么纠缠不清?”祝缨说,“都是惯的。来,跟我说说,你们是怎么把个从六品的外地官员一家子养得这么胆儿肥的?给脸不要!”

王司功哑然,李司法拉了拉他的后襟,两人便不再劝。心道:你们都是能人,我们只看着就是了。又是觉得祝缨霸道莽撞,又是嫌弃荆家“给脸不要”。学生的资格而已,当面拿了,你认了。转回头再递个好话、奉上厚礼,不就又回来了吗?两下面子都全了,跟知府当面顶撞,真是老糊涂了。

两人托词还有公务要忙,都离开了去。

顾同一直在一边看着,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悄悄地问:“老师,您这是要办荆家了?”

“嗯?”

“我瞧着跟黄十二家的事儿有点儿像,都是先拿证据,再办呢。”

“我办谁的案子都这样,”祝缨敲敲他的头,“不要乱猜别人心思,把你的心思放到正事上来。人心难测,就别测了,你不知道这人下一刻突然会变成个什么主意。”

“那还是要参?”

“当然。现在南府当家的是知府,不是司马。一群傻子怕是忘了,现在有的是主官,不是个副官代管。”

顾同道:“啊!我也没想到这个。”

师生二人又说了好一阵儿话,回后面吃晚饭。祝缨到张仙姑那儿说话,她离家二十天回来还没好好被张仙姑数落一回,顾同就拖着小吴给他补算学。小吴慌乱之后,渐渐定了神儿,虽然学问上的天赋不太高,寻常的算术上手却比较快。

后衙里,张仙姑已忘了祝缨一去二十天的事儿,问道:“听说,有人告衙门里的女差呀?”

祝缨道:“不是什么大事儿。”

“怎么不是?女差不是你弄的么?对吧?花儿姐?小江?”

两个“小江”都点了头,她们也是极关切这件事的。她们俩都在衙门里,娇娇出事的时候她们颇听到一些流言。张仙姑很关心自己女儿弄的事儿,谁挑的头儿最后怕不是就要找谁?!

花姐道:“这个娇娇,究竟是个什么来历呀?”

“我猜出一点,无非那么几样。我倒愿意收留一个无家可归的可怜女子,年轻姑娘长得好看,如果没个依仗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可现在怎么看她都不太像是个要认真过日子的样子,还是要弄明白一点才好。”

我想吃肉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