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653)

人没死就好办了,既可以指认凶手,又可以……

娇娇掩着脖子,踉踉跄跄地走了过来,道:“大人!我要告发!”

司法佐大惊:“大人,大人,不要信这个贱人的!她不安于室……”

李司法伸手捂住了眼睛。

祝缨道:“你说。”

娇娇声音沙哑:“我有证据,他们写的。他们翻我家,一准儿翻不到。”说着,去女监值房,扒开一块砖,从里面拿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几张纸。

祝缨将纸打开,只见一个是司法佐写的,写要休了发妻,娶娇娇为妻,否则天打雷劈。签字画押,还摁了个红手印儿。另一张是大同小异,竟是司功佐写的,也是要给娇娇一个名份,也是签字画押,再加一个红手印儿。

最后一张与前两张大同小异,是写着荆五郎休妻再娶,如果娶不了,就疏通门路给娇娇谋个差使,使她进南府,还要给她一所房子写在她的名下,另要给她置些田产。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也好有分家业。同样的签字画押、再加一个红手印。

祝缨看完,对王司功、李司法招了招手,两人上前,各看了一页,脸色十分之精彩!

祝缨道:“来人,把司功佐也拿来!”

李司法大怒:“这个贼子,必得上刑!”

这里刑具比较齐全。比起黄十二郎家的“仿官样”虽然缺了点儿,但比起祝缨在大理寺、福禄县也就是板子、木枷之类,这里又丰富得多了。

司法佐平日里审别人时只恨这些刑具不够厉害,现在唯恐它们太厉害了!忙说:“我招,我招……”

娇娇沙哑地笑了:“晚了。”

不一会儿,司功佐也到了,王司功劈头给了他一巴掌:“你干的好事!”

祝缨道:“行了,都说说吧。来,给她点水。”

典狱拿着水要给司功佐,祝缨道:“你给谁呢?给她!”

典狱看她的眼色,将水给了娇娇,娇娇喝了点水,道:“妾本是仪阳府人氏……”

她自述,家里是做小买卖的,有一间小小的铺子,她是个独女。独女,意味着人丁不旺,也意味着父母死后,尤其是父亲死后她的日子通常不会好过。事实也是这样,她的叔叔想要将她“发嫁”,她发现对方是个暴戾的残疾人,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跑的,只得连夜逃跑。

一个姑娘家,孤身,逃跑,如果自己不是很厉害,极易受侵害。她开始运气不错,遇着些和善的人,但也没有用,他们也无力收留她。也有不好的,想留她下来当媳妇或者儿媳妇。小有家资的人家,娶得起来路明确的儿媳妇。贫苦人家或者有疾病的人,才会放宽要求,娇娇又不愿意。

她也没个好投奔的人,投奔谁,都争不过她的亲叔叔。想一想,不如去州城,哪怕给人帮佣!路上钱又被偷了,后来贵重一点的衣服也被偷了,在州城遇到了荆五郎。

她当时还是个天真少女,荆五郎也是个热心少年。荆五郎大话放出去了,说了自己哥哥是官员,要带她回家。荆五郎又是个学生,娇娇以为这样一个天真的人是可以“依靠”的。哪知到了南府才知道,荆五郎当不了家、做不了主,还有了娘子!这娘子还是个极厉害的人物!

他将她安置在外面,瞒着别人。娇娇眼见这样不行,思忖这一路的经历,便向荆五郎提出要求,名份没了,得给点实惠的!借口是万一有了孩子,孩子不能受苦。

荆五郎写了字据,却总办不成。这事儿,司功佐并不爱搭理他,荆五郎的娘子太厉害,一旦事泄,这娘们儿能打到他家闹个鸡犬不宁。更要命的是,荆家一定是帮着五娘子打五郎,更会埋怨他。这事儿不划算。

所以娇娇就自己司功佐“偶遇”了一回,一来二去,司功佐给娇娇安排进了府衙。就这,荆五郎又给了司功佐二十贯钱嘱托。

司法佐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无非是上司与下属。娇娇一外地人,本地的女典狱初时看着还好,后来越看她越不与大家一样,背后不免风言风语。娇娇一时气不过,司法佐正好管着她们。

男人们无不同情荆五郎,司法佐与司功佐都嘶声骂她。

祝缨抖了抖那两张纸,二人都住了口。祝缨道:“取口供给他们看,无误就画押!”

王司功与李司法都不得求情,王司功且还想着如何表白自己不曾参与。李司法又要思索如何证明自己辖下的风气不是这样的。

祝缨道:“人犯收押,天也不早了,都眯一会儿吧,明早开堂!”

……

话说,荆五郎夫妇跟着荆老封翁回了家,荆老封翁受此奇耻大辱心中不忿,回到家里荆五郎又对母亲哭诉。

老封君生孩子太多,身子受损,一直在家里养病。听儿子这般说,登时气道:“打嘴打嘴打嘴!五娘,你打他的嘴!竟然敢干这等不要脸的事!你娘子哪里对你不起了?”

荆五娘哭着喊娘,又问现在怎么办是好。荆老封翁道:“我要写信给大郎!”

老封君道:“咱先备礼,送到府衙去!不能吃这眼前亏!到底是五郎理亏。五娘,你以后不可到官府这般混闹了。”

荆五娘子现在倒乖顺了:“是。”

一家子分派好了,荆老封翁到底还是写了信,越写越气。

第二天一早,大门就被衙役拍响了,他们来拿荆五郎。

荆老封翁更气了:“不是已经过堂了吗?怎么还……”

项乐同情地看着他:“令郎贿赂官府,为外室买职缺呢,如今证据都在这里了。”荆五给司功佐的钱虽然花完了,司功佐的娘子实在是个理家的人,居然还记了本小账。

荆老封翁一口气没提上来,抽了过去。

荆五郎被衙役们一拥而上,捆到了府衙前。

南府多少年没有这么热闹了!百姓呼朋引伴一起围观。

前两天,荆五娘子大闹府衙已是有趣,如今又来一个公审!

祝缨将几人一字摆开,再亮证据。那匪人赖三十分萎顿,道:“都是司法佐让我干的!”将事情全推给了司法佐。司法佐百口莫辩,也无言可辩。衙役的衣服是他找的,人是他带进府衙的。除了“冤枉”也没别的好说。

祝缨即判,赖三收押,先养伤,着将先前苦主的状子收好,再与入大牢谋杀娇娇并罚。

司法佐谋杀未遂,又□□下属,虽然女差少,条文没写,祝缨就以上官奸下属妻、女的罪加一等来判他,又有入官府为乱等罪名。一气给他判了流放三千里。

司功佐买卖职缺、渎职,□□下属,贿赂,等等,罚没赃款,流放得稍近,两千五百里。

这个里程,乃是以京城为中心计算的。南方人,不会往前放,给他往西、往北,往远远的地方放。

荆五郎,品行不端,已夺学生的资格。但是居然敢贿赂府衙吏员,意图买卖职缺。扒了衣服,二十大板。

荆老封翁赶到府衙,就听到自己儿子要受辱,大惊道:“大人,怎么能有辱斯文?”

“令郎已斯文扫地,哪里还有斯文?”祝缨冷冷地说。

她接着判娇娇:“这府衙,你怎么进来的,还怎么出去。这里留不得你了。”

娇娇伏在地上,心头一颗大石落地,知府大人没有将她发还原籍交给她叔叔“发嫁”。她本以为自己不会比那三人好太多,如今只是罢出,已是意外之喜。名贵首饰虽然被追回了,她还有钱。这个府城就算不赶她走,她也留不下来了。荆家势大,吃了这么个亏,不收拾她才怪!

当下是赶紧收拾细软,逃!还是去州城,她现在有钱了,也见识过些世面了,应该能够安全到达。大些的城池,总比小村子安全些,也比自己叔叔身边安全。

她一叩头,翻身就跑,房子也不要了,收拾了屋子里细软换了身粗布衣裳即出城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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