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656)

当然,有志、有行、有能力的官员不是没有,问题是一有上面就能看出来,给调走了委以重任了。于是优秀的显眼被挑走了,不能在本地长留。本地条件不好,大部分人又不肯来,乃至于有补官不赴任的。当地偶然出个人才,又要异地为官。这就没有大量的优秀的新人来补充,官员整体素质能力上不去。王云鹤再欣赏之前祝缨的说辞,也还是要以“腹心之地”为要的。

这种情况下,颇有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意思了。只能用他们。

祝缨道:“想明白了?”

顾同认真地点了点头,道:“老师,南府一定会好起来的,咱们福禄县会更好!老师有事,只管吩咐我!”

祝缨道:“当然。不会忘了你的。”

小吴忙说:“还有我呢!还有我呢!对了,还有祁先生他们!项二郎他们也很好,丁贵也是。”

祝缨道:“我心里有数。咱们就还稳住,一步一步地来。”

顾同安心了,道:“老师说一步一步来,步子总比别人又快又稳的。那下一步?”

祝缨道:“先将府衙之守卫排班、府城之守卫等再梳理一遍。这两天只是匆忙之中下令,要长久运转还是要排定次序才好。你留意一下司功的事儿,哪怕补不了这个司功的职,也要练一练这份本事。以后用得着。”

“是!老师,我还以为老师要让我多听听有何冤案呢。”

“那个慢慢留意。虽然要有所长,也不能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懂。”

“是。其实我也不是很想现在就补这样的缺,补了就得跟小吴似的了。”顾同笑着说。

“我怎么了?”小吴说。

顾同道:“我给你今晚多加两道题。”

小吴的脸皱了起来。

祝缨点点头:“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安排完了值表,阿同你与侯五、项乐、项安轮流盯几天,有什么漏洞咱们尽早给补上。去州城之前,将这事定下来。司功的旧档、司法的冤案,可以开始着手了。你给我打下手。”

“是。”顾同说。

“小吴,沉下心,学点儿东西以后才能走得远。”

“是!”小吴马上说!又给祝缨端茶递水。

祝缨道:“好了,把这两本明天一早发往京城。”

“是。”

顾同又问道:“老师,我还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

“老师要参荆纲,这个……荆家如今已然受罚。荆纲不过从六品,您这一参,是不是……”

祝缨道:“那再考你一考,读史的时候记得先时主官自辟僚属的事吧?”

“是。”

“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现在归谁管?”

顾同有点明白,又有点不太明白。祝缨笑笑:“昔时地方官自辟僚属,必有当地豪强。朝廷为与地方豪强争这一分处置之权耗费了多少心力?也就是日久懈怠、本地可用的人少又讲究不起来,真讲究的地方,一县的市令都不能用本县人。这个要州、府之司功来调度。一个娇娇,事儿不大,但是得给他们紧紧皮。”

顾同恍然。他和小吴都想起了祝缨刚到福禄县干的事儿,与大户关系密切之吏员衙役都换了一批。

现在小吴、祁泰等人的官职是祝缨荐的,也算是“自辟僚属”,但他们不是当地人,所以朝廷才能同意。朝廷也愿意给赴任的官员一点点这样的便利,尤其是偏远、难搞的地方。本来任用本地人做吏职就是难免的了,再任由当地豪强随意安插人,还有朝廷什么事儿?还有官员什么事儿?

“人情在所难免,地方上也不能杜绝亲族。明晃晃的买卖职位,被揭出来了还不惩处,当朝廷是死的?”祝缨说。

敲打。不过祝缨拣了最响的那面锣敲了而已。

祝缨道:“好了,去吧。”她接下来还有更多的事情要逐一落实。二人离开之后,她又想了一下,再往计划上添了几笔。

顾同去而复返:“老师,李司法求见!”

…………

天色已暗,李司法行色匆匆,对顾同也十分的客气:“顾小郎君,大人得空么?”

顾同心里有底气,对李司法也不以年轻人之傲气凌人了,礼貌地道:“司法大人,大人来必有正事,我这便去通报。”

祝缨道:“请进来吧。”

顾同去引了李司法过来,李司法也不客气,进了书房一转入东间看到祝缨正坐在书案后面,他到案前扑通一跪:“大人!”

祝缨放下手中的卷宗,道:“司法这是做甚?阿同。”

顾同抢上一步去搀扶李司法,扶着的时候吃了老大一惊——李司法哭了!

眼泪鼻涕一块儿下来,比顾同他娘要跟顾同他爹吵架的时候哭得还快还惨!顾同手一颤,李司法的身体往他的方向一沉,顾同赶紧又把他扶了起来:“大人,司法大人,您这是怎么啦?”

李司法今年四十多岁了,眼泪鼻涕都沾到了胡须上,一边哭一边说:“大人,下官有罪呀!求大人重罚!”

祝缨道:“这是怎么了?快坐下,慢慢说,你是本府的官员,有什么事儿本府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咱们一块儿想办法。怎么了?”

李司法道:“大人,凡接手前任的职事的,无不要弥补许多。下官不敢说自己将来留给他人的是多么好,更不敢将错处都推给前任,可接手的就是这么个样子。南府地处偏僻,文教不昌,常有不法之事。与獠人杂居,其约定俗成又染上些獠人之风。下官接手时如果,一步错,步步错。”

顾同将自己的手帕递给他,李司法擦了眼泪鼻涕,声音清楚了一些:“下官驽钝,左支右绌。大人乃是大理寺屈降来此,比下官高明何止千倍?还请大人不嫌下官粗蠢指教一二,使小官从此侍奉大人左右,也好跟着学些儿。”

顾同借着给李司法拿茶的机会张了张口,手上虽干着活,脸上是有点懵。他也算见过世面,却不曾见过一府司法这样的“高官”,这么的不顾形象、这么的敢拉下脸来求饶!

再看祝缨,一点也不意外的样子,但是动作却显出几分惊讶来。她急忙起身,道:“司法说的哪里话?我自福禄县至南府,已接了两回前任的遗泽啦。你说的我都明白。封档查案,并不对你。我向来对事不对人。司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辛劳呢。安心办事就是。”

顾同心道:又收伏一个。

哪知李司法更加惶恐的样子,又跪了下来:“大人,下官有罪。以往确乎怠慢理事,以致手下铸下大错。求大人宽恕。”

祝缨道:“什么宽恕不宽恕的?司法将旧案理会清楚才是正理,有什么误判的过往,你心里想必有数?以往之过,毋再重蹈覆辙才好。”

“是、是。”李司法还是不起来,又请罪,说自己确实本领有限等等,以往确实会有误判的事情发生,案子都整理出来了,请祝缨指点如何判罚为佳。他愿做祝缨的学生,投到祝缨门下跟着学。

顾同死死地捂住嘴才能忍住讥讽的声音。

祝缨道:“指教谈不上,你我互相切磋也可。司法快起来,你我同朝为官,互相帮扶才是正理,你行这般大礼,我可受不起呀。司法要保重身体,以后府里捕盗、断案、治安种种事务少不得你。你瞧,我这里只有一个阿同,指望他帮我复核旧案,不得干到猴年马月去?还要你来相助的。”又让他明天过来跟着复核旧案,有什么问题随时“请教”他,大家将旧案重新审过,再将积年未断的案子也理一理,也好做到心中有数。以后上面追查下来的时候,她也好代为辩解。

李司法这才不哭了,爬起来又是长揖:“下官敢不尽心竭力!”

祝缨命人打水过来,将水放到门口让顾同端进来给李司法洗脸,又请他喝茶,再将他送到门口。

李司法道:“大人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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