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742)

祝缨吩咐完,又点了自己的亲信们,胡师姐是必得跟着她出行的,这是张仙姑指定的。然后是项乐、顾同、丁贵、小柳等人,其他人都留在衙门里,项安是要监督糖坊,侯五是看家。

张仙姑还以为祝缨是去巡视各县秋收,絮叨着:“赶紧忙完了这一阵儿,你也能好好歇歇。”

祝缨道:“我都歇了有一个多月了,骨头都生锈了,得活动活动筋骨。”

张仙姑以己度人,只担心她太累,不知祝缨是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她先带人往河东县看了一看,她还记得上次私访河东县的时候有几个村子似乎是隐瞒的户口、田亩,这次就故意经过这几个村子。

王县令的心里,现在只有两件事:一、粮食,二、甘蔗田。他便顺水推舟,追查:“知府大人路过的是什么地方?如何档里没有?查!”

扯了祝缨的虎皮当了他的大旗,找了个绝佳的借口开始清查起隐田来。

祝缨从河东县划了个圈儿又奔到了福禄县,福禄县又是另一种情形。自祝缨走后,莫县丞的能力比祝缨差着不是一点两点,萧规曹随仍有不足之处,胜在还没有额外生事,百姓自己干活都很顺畅。

莫县丞接到消息,将祝缨迎到了清风楼歇息,祝缨道:“你不必管我,只管忙你的事去,我明日就去阿苏县。”

莫县丞道:“奈何太匆匆!”

祝缨道:“我又不是没奉承过上官,咱们就不必客套啦。你将正事办完,我不与你讲究这些虚文。”

莫县丞就想与她讲些虚文,他也想在蔗糖的生意上再分一杯羹,又没有一个平衡好蔗糖与福橘的方案,非常想请老上司给出个主意的,他都要!

祝缨想的却是:福禄县有一桩特色,将此事做到极致,必可长久。

因此她并没有多留,稍作休整便往阿苏县去了,徒留莫县丞望着她的背影嗟叹。

…………

往阿苏县的路是祝缨走得极熟的,随从的人心情也颇轻松,完全不似上回伴同韦伯中去塔郎家寨子时的紧张戒备。按照经验,最多也就两到三天就能到了阿苏家的大寨,路上的一些小寨也是以前住宿过的,其中小寨主也都很熟识。

不意离大寨还有半天路程的时候,祝缨正在与苏喆说话,对面突然有人以利基语问:“是府君吗?”

苏喆当时正坐在祝缨的身前,两人共乘一骑,说着些到了山寨她要好好招待“阿翁”的话,听到利基话,小姑娘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利基的人哦?!怎么到我家来啦?”

祝缨与她一同望去,见是塔郎家的一个青年,首帕上也簪着一朵花,并不是上次那个险些惹祸的人。祝缨认出他是郎老封君身边的一员干将,与郎娘子身边的人斗殴的时候打架十分勇敢的那位。

她道:“你不护卫老封君,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青年鞭了几下马,笑嘻嘻地道:“大人!我是去给我们老舅爷送信的,刚才听着歌声走岔了路。还说要白浪费功夫费脚力,哪知遇到了大人,一点儿也不浪费了。”

苏喆嘟了嘟嘴,心道:这老男人笑得好假。

祝缨指了一条路,道:“从这儿走就到塔郎了,别再走岔了。”

青年仍旧笑道:“见到大人就不会岔了。我也得赶紧回去了,我们老舅爷也快到了哩。他是特意到家里,就等着见大人呢。”

祝缨道:“他到了塔郎了么?”

“是呀!”

祝缨道:“那我过两天可要去塔郎一趟啦。”

青年道:“那就说定了?我这就回去告诉我们洞主。”

祝缨微笑点头,青年打着马,飞快地跑掉了,苏喆小声地说:“他肯定是守在这儿等咱们的。”

祝缨道:“他怎么知道咱们会这个时候过来的呢?”

苏喆道:“他们狡猾。”

祝缨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塔郎家的心思她知道,阿苏家的想法她也知道,不过她并不想扶植哪一家。她带着苏喆先去阿苏家的寨子,山上秋收还没开始,苏鸣鸾还算清闲,已得到小寨的传讯知道她要过来,早早准备好了在山下的路口迎接。

一见到苏鸣鸾,苏喆先叫一声:“阿妈。”

母女俩都笑得很开心,祝缨也高兴:“怎么迎得这么远?”

苏鸣鸾笑道:“义父好久没过来了,当然要迎接啦!”又指着身后不远处一个人说那就是她的亲舅舅,是她母亲的弟弟。

祝缨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一个中年男子正往这边看来。这个男子头上的首帕也比别的族更花哨一点,身上的衣服也是蓝黑两色配上红花绿的花边,与阿苏家的服色有些区别。祝缨道:“他怎么称呼呢?”

苏鸣鸾道:“这是长发的,义父,请。”

祝缨便由苏鸣鸾给介绍了见这位舅爷。

花帕族也分各支,苏鸣鸾的舅舅这一家是“长发”,他们内部叫“长发族”,女子以头发黑长而浓密为美。郎锟铻的舅家则叫“白面”,无论男女的肤色都更显得白皙。

苏鸣鸾她舅舅的名字以音译为“路果”,意译是丰收。

祝缨看着路果的胡须心道,得亏没叫利基族给看着了。

路果的眼神里有紧张也有怀疑,祝缨缓缓地用花帕语与他打招呼,路果的眼睛也瞪大了一点:“大、大人好?”

苏鸣鸾道:“义父也会花帕话?”

祝缨道:“看来我说得还算清楚?”

路果道:“差不多啦。”

苏鸣鸾轻轻咳嗽了一声,道:“义父,请。”

她先不跟祝缨说“羁縻”“做官”的事,只是闲话家常。先说苏喆,接着说苏老封君,最后说到了路果:“舅舅,怎么样?我和阿妈没骗你吧?我义父是说话算数的人,他说会来山里,就一定会来。”

路果的心里已经是同意了的,见到真的时候不由自主要评估一下,堆起一个客套的笑容,道:“你说是就是。我没听说过有官到咱们山里来,来的都是兵。”

苏鸣鸾哭笑不得,这舅舅,一共说了两句话,第一句和第二句的后半句是完全不用讲的!

无奈之下,她只得打圆场:“义父过来就带了这些人么?”

祝缨道:“够用就行啦。要不是搬运东西,我还不想带这许多人呢。”

路果的耳朵竖了起来,想知道搬什么东西了,苏喆已经揭晓了答案:“阿翁有很多好吃的糖!”

路果话不多,苏鸣鸾续道:“难道是晴天说的糖霜么?她说没买到。”

祝缨道:“项家有糖坊,榷场会有的。”

几人一路说着,祝缨与苏鸣鸾都没有刻意将路果引入话题,她们只管说自己的话,偶尔再问路果两句。直到了阿苏家的寨子里。

苏老封君已在家里准备好了宴席,火塘里的柴堆得很高、火烧得很旺,苏老封君也不与祝缨客套,直接说:“阿弟,我这个阿弟也来啦。你们只管说你们的事,我只管给你们上酒肉。”

路果咳嗽了两声,看了一眼外甥女,苏鸣鸾居中做了个中人,道:“义父,舅舅也心向朝廷。”

祝缨点头道:“那是很好的事情呀。”

苏鸣鸾道:“舅舅,你有话便直说,义父对咱们从来是说话算数的。舅舅你也要说话算数,有什么事儿只管问,问明白了,答应了,你也不能反悔。”

路果看看祝缨,道:“大人,我的姐夫将家托付给你照顾,你照顾得很好,我愿意信你。小妹也做了官,也不见被欺负。不知道我们花帕族,是不是也是一样的?”

祝缨道:“当然。不过我要知道你有多少人,有多少地。”

路果忙道:“有的!”

苏鸣鸾道:“舅舅,你把那个拿出来吧。”

路果犹豫了一下,拿出了一张皮子,道:“都画在这里啦。”

这花帕族处在更远一点的山里,与山下的效更生疏一些,苏鸣鸾见这不是个事儿,替她舅舅拿过了一张画得很简陋的图来与祝缨讲解。这图虽简陋,却是生长在其中的人所绘,比祝缨这边转了不知道几手的口述画图更贴近事实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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