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776)

祝缨忙问:“有什么事么?”

小宦官笑道:“一转眼您就不见了踪影,陛下与相公们说事,说有事要问您。请吧。”

祝缨只好跟着他往里走,他们到了大殿后的一座殿前停下。小宦官道:“相公们与窦尚书他们都在里面了。”去通报了,然后出来叫祝缨进去。

昨天本来就是在说糖的事情,以前的经验,这种事需要下面议个大概了,再拿到皇帝的面前。窦朋才做户部尚书没多久,冼敬留给他的坑并不多,接手的摊子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正准备大干一场,皇帝和政事堂留下了他,告诉他:糖税得减!

这怎么行?!

窦朋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他才接手户部,凭什么就要减他的收入?朝廷要花钱的时候如果他拿不出钱来,就是他的失职。到时候他说“糖税少了所以不够用”,上头是不会体谅他的难处的。

窦朋仗着自己是尚书,借留下来面圣的机会当面提出了反对。

因为昨天的一个故事,皇帝对祝缨的兴趣多了一点儿。他见窦朋反对就多过问了几句,让窦朋等人与祝缨在御前讨论这个事情。老头子想看个热闹。

祝缨就被从政事堂里薅了过来。

窦朋卷起了袖子,等着祝缨。旁边还有一个看热闹的司农寺卿。司农寺的活儿跟户部有关联,其辖下的太仓署就是祝缨才做官的时候领俸禄的地方。此外窦朋还带了他的度支郎中。

祝缨一脚踏进殿里,背上就是一寒,只见皇帝微笑,丞相也微笑,窦朋的眼神却相当的不善!

…………

皇帝咳嗽一声:“糖税的事情,你且说来。”

祝缨看看窦朋,将自己对政事堂说过的话又简要说了一遍:“商家讲薄利多销,收税也是一样的。货多了,收得才多。一时重税,无异于杀鸡取卵。糖也类比于盐,并非为了逐利,而是为了食用,就不能以得税抑商的想法来办它。”

窦朋道:“那要多久?不管多久,眼前怎么办?”一个皇帝越到后期花钱的事儿就越多,你还不能说他败家!

祝缨是有准备的,她说:“南府……哦,梧州三县的产量如果无意外,明年就能翻一番。我会接着试验,让它产量更高一些。一旦成型,我把制糖的法子公开,让凡有心有力的人都能制糖。”

窦朋的眼睛瞪大了一点,说:“此事断不可行!糖是重利!一旦放开,人皆种蔗而不种粮,产粮既少,国家财赋不足,又易饥荒,动摇国本!”

祝缨道:“尚书想想甘蔗的产地,北方是种不了的。南方也要合适的地方产的甘蔗才好,次等的甘蔗制糖效果不佳,或者无人收购或者自制成本高比不过别人,很快就会种不下去。”

窦朋道:“荒唐!那也要耽误好些功夫。再者依旧是要占用南方的耕地,南方也不能减产。”

祝缨道:“宿麦已经逐渐种开了,据我所知,除了梧州三县与河东县,毗邻之州府亦已推广。粮食总产量不会减少,反而略有盈余,能改善生活。”

她又将老乡陈知府、与郑家有关系的卢刺史等人的名字报了上来,说这些人已经开始种宿麦了。稻麦两季,产量不能保证一定是翻一番,但也能腾出来不少土地种甘蔗。反正,现在是足够的。

施鲲喉咙发痒,咳嗽了一声,宿麦?这怎么像是串起来了?

窦朋微微皱眉,仍然嫌最近糖税如果大降于他不利。虽说糖税之类不是国家财赋的大头,少一点也是少!

祝缨道:“您看,之前四县的完粮纳税并没有减少吧?且地方官员也不至于眼看着下面的人统统种甘蔗吧?我种了甘蔗,税也没少交呀。”

但这还是不能解决窦朋现在的问题!他说:“不谋全局不足以谋一隅,然而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眼下怎么办?今年纵使你交得没少,糖税一减,别处又要少了,不能这么减。”

祝缨道:“当然啦,那分批分部行么?”

皇帝道:“你详细说说。”

祝缨道:“譬如,我梧州的糖价低,就照低价的来……”

窦朋乐了:“那他们别的就更卖不过你了!卖不出去,别州以此为生的人怎么办?我的税怎么办?”

祝缨道:“不是那个意思,大人请看,数是不是这么算的?单价乘以总量就是总数?”

窦朋点了点头。

皇帝道:“怎么说?”

祝缨道:“一州所产总量就收这么多的税,以后量多了,依旧是收这么多。以现在一州糖税为例,若现在是一千斤糖,卖出后收税一万钱。就以一万钱为准,以后卖出两千斤糖,还是收一万钱。将现在的税金固定,能产多少、卖多少,各凭本领。朝廷的商税不减,百姓的支出不增反降。”

窦朋道:“即使日后产糖再多,朝廷赋税也不会增?”

祝缨笑道:“只管算白砂糖与赤砂糖两样,其余不在此列,还按市价征收。糖的种类还是很多的。”

窦朋勉强同意,他也没把话说死:“如此,可以一试。”

在座的人都知道,这个执行中肯定会遇到些底下人加码。比如,从产地出来过几道关卡?每道怎么收?收几次?朝廷规定一般就是收一次,实际上则未必。还有跟着官船的商人,也是逃税。

他们如今能制定的不过是一个规范,一如所有的律法,执行的时候必有荒腔走板。但是他们得定个调子。

于窦朋,只要收的税不少,他的目的就达到了。只要考核官员的标准还是赋税,官员就不能不管耕地。

于祝缨,只要让梧州的糖税减下来就行。兼并到天下大乱,还很遥远,她不过顺口一提。

皇帝道:“详情你们再议。”他就是同意了。

……——

出了大殿,窦朋的脸色稍缓,刚才是给皇帝看的,显得他为国家的税收在尽力。接下来就是给政事堂看了,他当然知道如果降下一种生活常用品的价格对百姓有利,出来他就不再板着脸了。

窦朋对三个丞相一揖,说:“相公,如此一来就要仔细核算了,我这便着手计算。”

施鲲笑指着祝缨道:“你与别人的数还罢了,他的数你自己与他讲。”

祝缨又忙向窦朋讨情:“尚书,方才多有得罪,我知尚书是为国家计。我的俸禄也全从中而来。”

窦朋面色一缓:“年轻人脑子就是好使啊!只要不动摇根本,我也乐见国强民富。”

两人又做一番和解,刚才争执就算过去了。窦朋心里也有一个大概的底,认为祝缨这一套“粮食增产、糖降价”的办法并不是全无道理。他与丞相们匆匆告别,回去算税了。

祝缨亦步亦趋地跟在三个丞相的后面,钟宜问道:“你怎么还跟着啊?没事干了?”

祝缨道:“还有点儿事,得跟相公请示。”

钟宜警惕地看着她:“你又要做什么?”

祝缨道:“梧州的官员还缺着呢。”

王云鹤道:“梧州不是羁縻么?原南府留任,其余的都是当地现补。你回去拟了名单,报给吏部就是。还是你又有什么歪主意了?”

祝缨道:“不敢。那我就去找吏部协调了?我想带着这些尽早回去开始做事,山上气候稍迟,路上紧着点儿还能赶上宿麦播种的尾子。”

施鲲道:“我还道是什么事,你与吏部协调不下来么?还不快去。”

祝缨笑道:“是。”

她得了这一声就自己跑到吏部去了,她自己的告身之类要取,又有章炯等人的重新定级之类。又报了一些梧州的官员资格,她留了两个,预备安置艺甘洞主又或者是索宁洞主之类的人。当然也将仇文、苏灯、花姐的名字和职位统统给报上了。

因为苏鸣鸾的坚持与祝缨的配合,梧州的官员里特别加了一条——女人也能做官。当时苏鸣鸾已经是阿苏县的县令了,政事堂也就没把这个当回事儿。现在祝缨旧事重提,说这个医学博士也要是个女子,吏部也就一把给批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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