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874)

“对账?”

祝缨点点头,将从项大郎那里拿出来的一叠书契给了蔡厚。蔡厚脸上略有点挂不住了,这种事,哪家都会有一点,要说全不知道,他就白活这么多年了。但是被人拿到自己脸上问,也显得祝缨有点不合群。冲撞刺史,是侄女做得不对,该打的打、该赔礼的赔礼,这个没二话。拿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出来兴师问罪,不能说不对,就是不合适拿到别人家里来说。有假正经撕破脸之嫌。

祝缨道:“这一些是怎么回事?哪些是娘子自己做的,哪些又是仆人冒名?”

上道啊!

蔡厚喝问侄女:“你还不过来解释清楚!”

蔡娘子接过契书来一看,差点昏厥,小声说:“起先,是……”是她的乳母的儿子要开个买卖,这样的出身,也不免有人想求一下旧主人帮衬。蔡娘子正有这个门路,就让蔡福拿着帖子去了梧州会馆。

蔡娘子知道梧州会馆,是因为尚培基一选定要到福禄做县令项大郎这里就先拜访了尚家。烧香引出鬼来了!

乳兄有这门路,自然有孝敬,一来二往有人知道了,蔡娘子也就多了这一项收入。她家是旁枝,父兄仕途皆不如蔡厚,家产也不如蔡厚的丰富。丈夫千里做官,她留在京里须打点一切,其中就包括一些财物。上下关系,即使姻亲故旧也得拿钱来喂。夫家不穷,但也不是豪富。做妻子的就要开源。

梧州会馆一向识趣,她也就当做寻常。

不过,她仍然从中看出了几份完全没印象的契书:“这些不是我!”

祝缨点了点头:“我想也是。你自己做事,底下人当然要跟着学。”

蔡厚又嫌侄女不上道了,梯子搭好了,你认个仆人干的,咱们再赔个管教不严的罪,再赠以厚礼,这一页也就揭过去了。她这一认,又没个完了。

祝缨话锋一转:“请娘子避一下。”

蔡娘子怯生生地看一看蔡厚,蔡厚点一点头,蔡娘子低头走了出去。

蔡厚道:“惭愧。”

祝缨却诚恳地道:“是我误会了,还以为是侍郎授意尚培基的呢。”

“子璋何出此言呐?”

“他就没对您说过我什么?”

“呃……”

“您觉得,他就只给您一个人写信?他的学问很好,不长八只手真是委屈了他的满腹经纶。”祝缨冷冷地说。

祝缨掏出一叠纸来:“我怎么也想不通,我不曾得罪侍郎,为何侍郎要如此对我?既然是他自作主张,我就算他的账了。哦,他还给我写信了。”

说着,拿了上面一叠纸放到蔡厚面前。尚培基给蔡厚写的什么呢?又会给祝缨写什么?蔡厚有点冒汗,瞄了一眼信,汗真的下来了,尚培基的字。第一页前几行还是夸梧州治理得不错的,正要放心,后半页开始笔锋一转他开始说不足了。

祝缨给他看下面一叠,上面好像是个账目。这个蔡厚也看得懂,上面写着,福禄县府库原有钱粮若干,公廨钱若干,现剩余若干。

“我到福禄的时候,福禄县还欠着逋租,能攒下来些备灾备荒的口粮可不容易。令侄婿不到一年,就只剩这些了。”

祝缨点了点信、点一点自己留的钱粮:“吃奶骂娘,不好吧?”

蔡厚翻脸,把尚培基大骂了一顿:“无知小儿!狂妄昏悖!真是个废物!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也不是读书出生,骂起“酸儒”来毫无愧疚。

祝缨又拿出一张纸来,蔡厚再一看,上面是尚培基发的针对福禄商户的一些令。祝缨道,点了点纸张,又点了点契书:“吃饭砸锅可不对。”

“这个东西!真是猖狂!”蔡厚骂道。

祝缨道:“我在大理寺时,见过许多案子都是双方不能坦诚而酿成大祸。今天我与侍郎说清楚,解开误会才好。”

“那是。”

祝缨道:“他学问还是行的,治理国家还是先算了吧。娘子是您的家事,我不过问,他还是我梧州辖下的官员,我不能放纵。”

蔡厚犹豫了一下,道:“也罢。”

此时,丁贵又把蔡福给带了过来,这货被捆在树上,蔡娘子没能抢走她。夜里下雪,项大郎犹豫再三,觉得祝缨不是个残暴的人,没把他解开,却拿围屏把他给围了起来,再给点了个火盆,总算没冻死。

到了蔡府,他对着祝缨和蔡厚就磕头求饶,祝缨却没有再打罚他,只是让他对账。

祝缨也不是要将这账目对得多么的清楚,祝缨也知道,尚培基必须孝敬过蔡厚了,还得是重礼。要蔡厚吐出来是不太可能的,但是让尚培基吐出来一部分是正常的。她说:“追完赃,咱们都过个安生年。梧州会馆的那些风波,我来平。京城的糖价,我来压。”

与蔡厚从今只能算个面子情了。

害!本来都不认识的!

祝缨躬一躬身,对蔡厚道:“告辞。”顺手把桌上的纸一拢,带走了。

……——

祝缨从蔡府出来,又去四夷馆看望小鬼,小鬼们礼仪学得不错,礼部的熟人直夸聪明。

祝缨高兴地说:“那他们能玩一会儿了!哎,烧好了热水、姜汤等着,郎中呢?也请来预备着。”

郎睿欢呼一声,冲进了雪堆里!

小孩儿,一旦没人拦着,就没有非得现在就住在雪里的想法了,过了一阵就都回来了。祝缨看他们换好了衣服,喝了热姜汤,才离开四夷馆。

她得准备一下,明天轮到她跟吏部对账了。户部的账,在她进京当天就对完了。税也缴了,东西也带到京了。

高阳王的世子原来是在吏部的,后因祖母老太妃过世,暂离了吏部。祝缨的熟人阴郎中也被调任,另一个熟人夏郎中还在。

吏部除了要考核梧州一年的政绩,这主要是考刺史等人的,还得考另一样,即辖下的各官员。一般官员没有通天的手眼,等第优劣就全由刺史府来定。祝缨对其他人的评价等第略有些差别,皆以好话居多。对章别驾的考评更是不错。

吏部也习惯了,一般他们也是抬笔就夸的。

唯对尚培基,祝缨起手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结尾一个“伤民生计”,建议吏部给个下等。

夏郎中道:“豁!开眼了。不给个‘中下’?”

“中等,他就还能做亲民官。那不行,至少现在不行。没反省过,永远不能让他治国临民,否则,你我都是罪人。”

夏郎中惊讶地问:“这么严重吗?”

“至少贫穷的地方不行,没积蓄,经不起挥霍。会饿死人的,我既看到了,还是积点儿阴德吧。”

夏郎中想了一下,祝缨素来办事可靠,于是也提笔续了一段。边写边说:“那福禄县可就又没有县令了。”

“有劳,别再找个书呆子了。”

“要不你自己找?”

“那我想想,你有荐的人吗?”

“两千七百里?”

“那还是我来吧。”

两人很快将其余的事情办好,祝缨离开了吏部。

第268章 设套

祝缨步出吏部,还没到落衙的时候,皇城里仍然是人来人往,所有人步履匆匆。就快到年底了,人人忙碌,一些过年的装饰也开始布置了。快过年了,自家还没装饰,祝缨琢磨过年得给宅子收拾得像样一点。

也不知道梧州家里怎么样了……

一边思索一边走,祝缨没有去政事堂,此时也正是他们着忙的时候,今晚王云鹤不当值,晚上去他家比现在去政事堂合适。

走着走着,祝缨猛地一抬头,果不其然,不远处一个人正往自己的方向走过来。巧了,此人她也是认识的——鲁刺史。

二人隔着五步,物非人也非。

鲁刺史看着祝缨一身绯衣,往事涌上心头,感慨万千。一切都化为一声叹息,对着对面的年轻人微笑了一下。

祝缨看着鲁刺史,五步,足够她看清鲁刺史的须发更白了一点。鲁刺史人还算结实,比之前又微胖了一点点,想来手下是没有她这样的混账下属,地方又更肥一点,日子滋润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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