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姑娘今天掉坑了没(875)

两人在皇城里都没有随从,祝缨率先对鲁刺史长揖到地。鲁刺史紧接着上前两步还了半礼,又将祝缨扶起:“子璋,许久不见啦。”

祝缨直起身看向他的眼睛,道:“您仍健旺,令人不胜欣喜。”

二人仿佛是一对许久不见的忘年之交,诉说着离别之后的琐碎。鲁刺史道:“老了,不比当年了。”

“老骥伏枥。”祝缨还了一句。

鲁刺史道:“终不及壮年。”

祝缨道:“人的事,说不好的。”

鲁刺史微笑摇头:“尽人事,还要听天命。”

祝缨也不与他犟,而是问道:“您什么时候来的?此行可还顺利?”

鲁刺史道:“我跑京城许多次啦,尽理会得。”

“不知您下榻何处?何时回还?”

鲁刺史道:“我有一处行馆,如何?哦,你原是京城人氏,有住的地方。我听说,梧州、梧州也有会馆在,想来你也有住处了?”

祝缨老实地说:“是,已经住下了。”再次询问鲁刺史的住处,鲁刺史便报了个地址。

祝缨道:“那地方好。”

“是热闹些。”

“那里安全,整个京兆府那儿都算歹人少的。出了坊门往左,过一条街就是施相的府邸。”

“京城地面,子璋果然熟。”

祝缨谦逊地说:“住得久了总能听到一些消息的。”

两人一朱一紫站在空庭里聊天,过往的人不时要往这里投一眼。鲁刺史做了个手势,祝缨会意,侧过身子,落后他半肩,与他同往外走。看来鲁刺史今天不急着在皇城办事了。

两人边走边说,鲁刺史叹息道:“往事已矣。”

祝缨道:“我却总忘不掉,近来时常反躬自省,少年轻狂时,必是惹了不少麻烦的。”

鲁刺史莞尔:“你也不算最让人头疼的。”

“那就是多少有点不省心。”祝缨直白地说。

两人相视一笑。出了皇城,两人都还各有安排,祝缨回家准备一下得去拜见王云鹤,鲁刺史也有自己那一摊子事要干。两人于是作别。两人的随从都牵马过来,祝缨这里是小柳,鲁刺史那里也是一个年轻的仆人。

祝缨等鲁刺史上马之后,自己才上马。两人并辔走了一小段,即分了开去。

……

今天跟着祝缨出来的人都不认得鲁刺史,小吴是见过鲁刺史的,但他已经是官员了,派他跑腿是另一回事,不好叫他再给自己当随从。无论胡师姐还是小柳,都没什么感觉。回去也没人讲,因此错过了知道一段故事的机会。

祝缨回家换了衣服,再带人去王家。

王云鹤今天不用值宿,必然是回家的。且王云鹤也干不出闭门谢客,自己窝在水榭里炖肉的事儿,今天必是能见着人——除非皇帝到王家去了。

祝缨先去四夷馆,看一眼几个小鬼,尤其摸了摸郎睿的脑门。林风好奇地问:“义父,您摸他干嘛?”

祝缨道:“玩雪容易生病,别冻着了,要是发烧了就去不了好玩的地方了。”

郎睿道:“我好好的!”

“那行,少玩点儿,还有更好的呢。”

“嗯!”

祝缨又问他们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别的事,金风道:“隔壁的人到咱们门口来看的,可惜他们的话我们听不懂、我们的话他们也听不懂,他们还听不懂官话!”

祝缨嘴角抽了一下,就这几个人的官话?也就苏喆强一些,其他人的官话就挺方言的。她说:“他们离得可远呢,说话不流利。”

看看他们没事儿,祝缨再叮嘱几句,才往王云鹤家去。

王云鹤家比别人家还要热闹,王云鹤之铁面无私总带一点人情味,跑到他门上的人很是不少。哪怕是刺史,也愿意在他门上多等一阵儿,万一呢?这时节,穿青着绿的人在他门前都排不上队了,多数投个帖子,多等一阵儿,眼前朱紫太多便抱憾而归。

一个青色的小官看着祝缨到门上与王家的人寒暄,羡慕地道:“我若得朱紫,必不至于久候。”

正在收拜帖的王家仆人看了他一眼:“他就是白身时,也能见着相公的。”

祝缨的仆人都能得到王家一处小屋子烤火避风,还有茶喝。祝缨自己则被引到了王云鹤面前。赵振等人虽然也跟着,却也是个小屋烤火的待遇。看着青绿官员不得久留,仆人都在外面吹风,赵振等人也有了一点自豪感:咱们大人可真有面子!

赵振给祝炼递过一碟果子:“空喝茶水下得快,一会儿就得上茅房了,来,吃点儿。”

他们闲着聊天,赵振问祝炼:“你先前跟大人进京,知道里头什么样不?”

荆生等人来了兴趣,都围着祝炼要套话,祝炼道:“我那时候年纪小,记不太清了,只知道老大人十分和蔼。”

荆生等人都嗟叹,说祝炼真是好运气,跟在祝缨身边在丞相面前露过脸了。

祝炼心里不免要想:幸亏我能留下来。往门的方向看了看,为避风,门已经关了,怎么也看不到祝缨的身影了。

祝缨已走到了王云鹤家的小厅里。这里还是祝缨当年给他收拾的,这么多年过去了,里面大致布局还没有变,只有数件物品换了新的。整个房间里新物与旧物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平衡,看着也不觉得突兀。

见礼毕,王云鹤道:“坐。”

祝缨大大方方地坐下了,王云鹤问些什么时候到,这些天干什么的话。祝缨一一答了:“奏计已毕。年后估计户部等处还要同我聊聊,来年税赋,讲定了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了。我想正月末就启程。赶不上宿麦收获,也能赶上春耕的尾子。”

王云鹤道:“奏计还顺利?”

“是。”

“陛下召见可是在你往吏部协商之前。”

祝缨的眼睛弯了弯:“陛下或许对我有些许误会,我已解释了,应当无妨。”

王云鹤一挑眉,祝缨道:“没挨打,就应该没事儿。”

王云鹤又仔细询问她一些梧州的事情,祝缨答得也比跟皇帝说得细,更不像在吏部、户部时那样只是核对一个信息。她说:“糖坊办得还行,各家都开分坊了,不至于被一家商人捏住了。官办的糖坊也有,这个能平抑物价,使私坊不敢妄为。工、商两件事,衙门不管,他们就要上天,衙门一管,就容易将人管死了。我还在试。”

王云鹤道:“农桑才办出眉目,你这心又往工商上放了?放太多不好,国以民为本,民以衣食为本。糖坊办起来固然是好,也要均衡。”

“是。其实,重视工商还有另一个原因。我陛见的时候也讲了,到哪里我都这样讲,梧州想要留住人,只靠农耕是不够的。地少,又想人口多一点,那要怎么养活?勉强养活了,就那么点地又不够种的,多出来的人总不能由着他游手好闲。”

王云鹤很快想明关节,点了点头。

祝缨道:“再者,工商还有另一个用处,与异族交接,起头无非两样,战争、贸易。打……”

王云鹤瞪了她一眼,祝缨笑道:“是吧?”

王云鹤点头,问道:“瑛、猛、锦三族还好?我听说你此番又携了人来?皆是年轻人?”

“还有两个小孩子。郎睿最小,七岁。”

王云鹤当然知道这个事,他称得上是日理万机,但祝缨是他看好的人,必然有更多的关心,郑熹昨天还提了一嘴。王云鹤道:“质子?”

“学生。番学我也办起来了,现在还要州里略投一点钱进去,不过也值。这些人,在番学里学几年之后,我不想将他们留在山下,还是送回去的好。要只是为了多几个识字的人,何必贴钱养他们?还是得回去才有用。”

王云鹤赞许地道:“不错。若是回去的人多了,有一二想留下来的,也不要尽数驱赶。”

“我还能在梧州几年呢?以后的事儿,得看以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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